东京的心脏是一个绿岛。绿岛历史上曾经是日本最大、最雄固、最权威的城堡，名叫江户城，属于德川将军。那时候，它只有黑白两种色彩，黑的是屋顶，城门，大炮。白的是墙壁，女人的和服，将军的旗帜。如今，黑白之外又加上了绿色，护城河碧波荡漾，像绿色的飘带缠绕四周。中国盛唐长安风格的雄伟建筑鳞次栉比，依旧黑白分明，但是不见了黑色的大炮。数以万种的名贵花草、树木装扮着这个现代大都市的心脏，形成了名副其实的绿色之岛。江户城从１８６８年江户幕府垮台就变成了皇宫，天皇一脉代替了德川家族。内城，外城，第三层围墙，北城，西城，吹上，六大区域把今天的皇宫划分成了对外开放的御花园，和天皇及其家眷居住的禁区。
秋天里一个很好的日子，中国作家代表团来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包括了内城，外城，第三层围墙，北城，如果除去了树木和花草，御花园其实还是一个大城堡。
护城河深不可测，包围着的是城堡的第一道围墙。围墙看着似乎高触蓝天，全部用巨大的石块砌成。这道围墙和第二道围墙中间的地带宽约五百米，贴着两道围墙我们看见了几座很独特的房子，墙壁很矮，只有一人高的样子，全部是用巨大的石块垒砌而成，外面又刷了一层薄薄的白石灰。房顶是特别巨大的等腰三角形，挂着黑色的小瓦。陪同我们来的菱昭先生用夹生的汉语说，这西（是）庑殿，供防守外城的下等武士居住和生活。大殿是迷宫，里边的结构很复杂，还有武士们练武的场所。这片地带就叫外城了，你们看看，至今没有一棵树，光秃秃的。这里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场肉体的搏斗，多少武士为了他们的大名、将军而血染沙场，这里就是沙场呀。走进了第二道围墙，就进了内城。所有的建筑都是黑白两种颜色，这里出现了几棵古老的树，树冠巨大，遮天蔽日，给内城这个大迷宫增添了阴森和恐怖。我记得，就是在外城和内城这样的环境里，我向菱昭先生请教了关于武士的思考。我说，武士道，是不是在日本经历了如下的三个阶段？第一，江户时代以前，它只是一种民族精神，一种植根于日本土著宗教——神道沃土里的文化。第二，江户时代，也就是这个大城堡的老主人德川家康将军及其子孙们统治日本的许多年间，这种精神，这种文化培养出了一个武士阶层，得到了日本的统治者的承认，得到了社会的认同，并且被将军和大名们豢养起来，成为了他们征服、占有、统治的利器。第三，明治维新以后，武士制度被废黜，但是武士道还存在，并且一步步被天皇所看中，利用，变成了推行军国主义、调动国民的一面精神旗帜。我的这种思考符合日本的历史轨迹吗？菱昭先生是学历史的，很有学问，也很有独立见识。他思索了很久，当我们已经走进了第三层围墙进入真正的御花园的时候，他才说，毕先生，你的——思考西（是）对的。
天地焕然一新。
好贵族、好典雅、好气派、好自然、也好朴素的皇家花苑。湛蓝湛蓝的高天似乎很矮很矮了，因为放眼望去，东、西、南、北、中，都看不见任何建筑，只有树木，只有花草，只有绿地。这样一来，那些高大的银杏树就变成了支撑蓝天的绿色柱子。秋天里，却有一棵树开满了雪白的鲜花，引得我们驻足而观之，而猜之。我说，是白玉兰吧？菱昭先生摇头，沉思，半天才说，它还是樱花——雪樱。它是伴着雪花一起开放的。草坪深可半尺，肥硕的美国草形成了绿色的海洋，上边，有着星星点点的蓝花花，金花花，紫花花，一概叫不出名堂来，但是知道它们美丽芬芳，知道它们出身名门望族。没有什么了，什么也没有了。宫殿在哪里呢？皇权在哪里呢？画栋雕梁、朱门黄瓦、飞檐走壁、庙堂贡院又在哪里呢？这个地方哪里是什么皇宫呀，它分明是一方天地、一界大自然呀。
但是，把这样的一片大自然嫁接在过去的森严的城堡、今天的皇权的所在——皇宫里，能够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呢？我感觉着结出来的只能是黑白果子。
□毕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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