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创作的同行中,常听说有人“悔其少作”,我不悔,我觉得那是必有的某个阶段。但我悔过一些别的事,如当“业余理发师”的一次失败之作,那是给一位老领导理发。“文革”先从批“毒草”开始,接着社会上真像割草似的向人的头发革起了命。“红卫兵小将”们手拿剪刀,见长辫子就剪,见烫发的就剪——叫剪绵羊头,不听剪的,游街。从那兴起了多年的“齐耳短发刷子辫”。男的好办,一齐短就是。我当年有懒理发的毛病,加上家中三个男孩,按革命要求,一个月之内,就得先后四人次去理发馆。我想了个“自力更生”的办法,买了理发工具,让妻子对付我,我对付孩子。妻子手巧,很快熟练;我小时会左右手拿剪刀,也很快像那么回事,每次逮着三个小子,全是小平头,嘁哩喀喳,一会儿切割完毕。 1968年底,省直机关被“一鞭子赶”——都上了“五七干校”。革命干部按营、连、排、班编队,住正式宿舍。我们那些“牛”们,不列正册,单独一个组,叫“牛组”,或叫“黑帮组”,被安排野外各处机房看井,跟班劳动,兼顾看坡。也有个指定组长,开始是鲁特同志,他“解放”后是我。我住的机房在坡野的大西南,与邻村搭界地带,界线是一条大沟,沟这边崖上是一排树,机房就在树下。我把理发工具带了来,孩子们时常瞅空骑车子来玩,顺便理发。邻村叫王官屯,有来对岸干活的小伙子,见我会理发,也凑过来挨几下子,图个省钱省事。交往中互相熟了。有时他们悄悄问:“你们那个老王,听说是个不小的官?”那时大家的身份对外不公开,我就打哈哈地岔开了。 有一次,我在营部保管大院摆摊子理发。大院是省艺术学院的高九同志当保管,西南角有个闲屋,是我们黑组集合学习——即“早请示晚汇报”的地方。我的摊子摆在小屋门口,先理了老燕、老包、老苏、老宗等一伙子“老”。老燕年龄大,头顶部分大都“下放”,理妥了一圈,就算革命成功;老包是平分头,现在已短得和平头接近,也好对付。正忙活着,那个大家称“老王”的——王众音同志去伙房打水,惊讶地停住脚步道:“唔,老苗会理发?”我说:“凑付吧!”他放下暖瓶,说:“也给我凑付凑付!”我让他坐下,端详了一下,他是小背头。这是最难理的一种。理发,底层是参照系,底层理掉多少尺寸,其余全按这个尺寸删削。我说:“给老领导理发,这可是难得的幸运!”众音是从上世纪50年代就开始的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给老部长理发,我有些打怯。我按小背头的要求理完,发现不理想。又修理一遍看,还是不行。我找不清原因在哪里,胡乱又修理了一番。最后不交卷也得交卷,但左看右看,还是不对劲。主要是小背头不像小背头,又说不清成了什么发型,或干脆什么型也不型了。我有些窘。众音同志抚摸了一下,笑道:“不错!不错!”我不知道是对我的鼓励,还是安慰。他说罢,从容地起身走了,仍然笑眯眯的。后来当我的水平真的差不多了,每想起初作中的这件“作品”,心中总有些愧意,那拿不出门的模样,让老领导要承受好些天。理发不是改作品,删去的可以再添上。也是老部长有涵养,要是我遇上这情况,是绝对说不出夸奖话的。 □苗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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