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一月的一个晚上,在教研室打文章,累了,上网,见到熊秉明先生的名字,点击——看到的竟是先生去世的消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怎么会?五个月以前的老年书法班上,先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怎么就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呢?心里乱极了,那个晚上什么也干不下去了。 起初,我也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办那个老年书法班。书技班、书艺班和书道班已形成一个完整的系列,为什么还要去办一个老年书法班呢?这不是有些狗尾续貂吗?后来,为先生整理他的讲课录音,我才真正明白了他的深刻用意。对先生来说,书法只是一个载体,他真正要讲的是形而上的生与死。不知道冥冥中先生是否有什么预感。讲课时,他的思维时常会跟不上,自己也深为之苦恼。可先生吃饭走路却根本不像一个八十岁的老人。难道死亡真是上帝的一个 语,让人难以破解? 先生说,他后悔自己五十岁的时候没和一个七八十岁的人讨论讨论生死问题。我现在也后悔了,后悔没向先生更多地请教。不过先生在老年班上所谈的已足以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先生说,生命本来是没有意义的(这乍听起来让人难以接受,可想一想一切历史过客的匆匆身影和我们自己在宇宙中沧海一粟的处境,这话就不难理解了);可我们不得不赋予它意义;你觉得它有意义它就有意义,你觉得它没有意义它就没有意义(听来是有些诡辩,可我们要想生存下去,就只能这样做)。 后来整理录音时,我惊奇地注意到一个细节:在先生讲这番话时,录音中能感到一种极静又略带紧张的气氛,似乎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而且凭空多出阵阵低沉的咳嗽声。 自古以来,所有大贤大哲对生与死的一切追问所得可曾超出先生的这三句话?想来,先生是彻悟了人生的。但愿如此——如此一来,先生就会去得坦然。 先生定然是走得坦然的,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平静、自然、本性的人。这种生命态度是我从先生那儿得到的最大感受。他似乎从不刻意,从不苛求。先生一生的事业也反映出这一点。他“一把米喂五只鸡”,哲学、雕塑、绘画、书法、诗歌兼涉。先生对艺术“只恋爱不结婚”(吴冠中语),他从不对自己进行定位,他只注重自己心灵的感觉,追随心灵的脉络,先生要的是兴之所至。也许在先生看来,更重要的是生,而不是艺。这是一种怎样的生命智慧和生存境界啊!其实,任何艺术追求到最后不都得归于人嘛! 先生自言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后悔。正如先生所说,接受自己的生命,也就接受最后的告别。 □王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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