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现在还有吗?)的激情是很有延续性的。回想几十年前的今天或明天的这一刻,我是说晚6点,夕阳西下,晚饭没啥光景,倒是家家排队刷碗形成独特风景线。我那时就安身立命在“很济南很济南”的地区、家家泉水的明湖畔大杂院里,逢饭后刷碗水花四溅笑声四溅至今不绝于耳,说着院里的福奶奶扎围裙紧套袖占第一位了。说来哟可笑泉水多水龙头倒少,几十户人家一只,谁先来谁先干,其余排队耗着。幸好那时也无事,全无时间就是金条观念的。再有了,排队也不全是人干的,放一盆脏碗,甚至一只板凳,也算一户人家,有点像修辞学上的“借代”,自有不“借代”的人给往前挪。后院六儿家训练一只小狗,也人模狗样算作排队一角儿,安安稳稳坐那儿,比小孩子听话得多。但要防备,冷不丁就舔谁家的碗,倘那碗偏巧有肉味(那时太稀罕),狗就与人共用一碗了。倘排到了主人不在,就可着嗓子吆喝一声,声音灌满角角落落,那边就应着出来了。万一吆三声还无人影,就将那无主的盆挪一边,等懒主人来了再接上。个别时,也有勤利老太太就给捎带刷了,感谢时,往往也是回那句:就手就干了,像前院刘奶奶便是。 排队刷碗的芸芸众生中,有一人例外。那是个糟老头子(我那时小,管40岁以上的都叫爷和奶),人驮,脸尖尖的,几根稀落胡子。他与大伙接触是很少的,在院里很另类,据说有点历史问题。他有一妻一女,三口人在那时算很清冷的人家了。他做事总是慢慢腾腾,像刷碗。看他刷碗,性急人死三回也有了。比如,那大青花瓷碗里不就地瓜棒子面糊涂吗,他偏要不认识般拿起来朝天看看,然后可惜了似的手指刮抹那碗沿,抹得匀而细腻,直到残羹堆成小丘,才慢慢在水里融化了。如此三番,直到小瓷盆里也是一塌糊涂。三只碗,他要这样来上三遍,遍遍如此精到。最后清水涮过,摆开,各个碗如沾了露般的精神,透着爽亮。那三只碗,大中小各相差半寸,碗碗相套,煞是均匀。刷完碗小尖脸就把它们套一起,抹一抹水,端起瓷盆心满意足往回走,比来时精神许多,仿佛一家人都在怀里安全抱着,这一天就算平安打发了。 几年后我搬离了。再回去时就已经天壤之别了。家家有了水龙头,夕阳西下排队刷碗的壮观景象不见了。 □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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