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物都是有其变种的,比方SARS,病原体尚未弄得清,变种又出来了,岂不叫全世界吓得愈加不敢乱咳嗽和乱发烧了? 母爱亦复如此。小时候学孟母三迁,语文老师脸涨得通红,被古代一位家庭妇女一心用好的环境培养自己儿子成材的慈恩所陶醉,感染得我们屁股坐不住,放学回家就扯母亲的衣角,嚷嚷着要搬家,威胁道不搬家将来你的崽没出息就后悔莫及了!母亲虽见贤思齐,但也叹了口气:就是搬了家,你也成不了孟子,我也成不了孟母呵!想见孟母母爱之伟大,后人不能望其项背也。 去年在北京看一老友,闲谈中他跟我说了一桩事:老友一位先前在长沙的女同事,因为儿子立志要考中央音乐学院学声乐,她就千里来陪考。一考未中,儿子复读,她又成陪读,照顾起居,使其一心念书,别无他骛。她在长沙的单位不许她请那么长的假,逼她回去上班,她遂把职辞掉,来了个釜底抽薪、背水一战,不把儿子考进最高乐府誓不鸣金收兵。结果儿子二考不中,三考亦不中,如今在京城里一住五年,年年应试,年年落榜,儿子在蹉跎中一晃成了24岁的大青年。母子俩租住四合院中一间破屋,母亲白天上街卖一点日用小百货,赚点小钱仅能应付房租和勉强吃饭,其间顿挫困苦,言之不尽,儿子过意不去,要同母亲一起上街叫卖,遭母亲厉叱,说,你要是分心,动摇志向,娘就死在你面前!今年此时又是高考,不知这小伙子考中没有。如果依旧落榜,这对母子仍将在北京艰难度日,而惟一支撑他们的,在儿子是理想,在母亲是期待。无论成败,均感天地而泣鬼神。 古今中外,母爱之伟大者,青史可著,闻之肃然。但母爱亦有变种,并非任何一种均让人心生敬意。我小学时有一李姓同学,一年四季流鼻涕,真个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得绰号为李青龙。这李青龙除了喜流鼻涕,还喜与人斗嘴打架,不论胜负,结果一样,半途之中就嚎啕大哭。老师无奈,只好叫来他妈。李母是一肥胖妇人,一手叉腰,一手飞舞,似一把活动茶壶。她一来,即破口大骂,遭千刀砍的,背万年时的,什么都骂得出口,所骂又不是自己的儿子,是与儿子交战的同学。总之,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上,只要儿子与别人起争执,错的便全是别人,儿子永远正确。这个李母,仿佛是黑白分明的一个人,骂别人的时候,穷凶极恶,护自己儿子的时候,慈爱恩宠。只见她捶胸顿足骂完了“小狗崽子”,就掏出雪白手绢,一把搂拢来自己的“脔心宝贝”,将鼻涕眼泪擦得李青龙不是李青龙,成了一脸三花胡子的包龙图。我们一帮男同学甚是阴险,每每李青龙与人打架,我们在一旁就大叫:打呵,打呵,打他个天翻地覆呵,打他个万紫千红呵!因为只有打出了规模,老师管不住,才会把李母叫来,于是我们就过节似的,可以居心叵测地看一出闹剧了。 世上的母爱,无论你如何赞美都不为过。但是“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支煽情的歌,如果换到李青龙来唱,你把肠肝肚肺都呕出来,同样也不为过。 □何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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