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敢说自己从未对某个人或某件事产生过妒意。因为妒忌是每个人不可避免的一种肌体化学反应,如打嗝、放屁、打喷嚏一样难以抑制和自持。当这种情绪来临时,轻者可以使人的面容发生短时扭曲,言语失控,行为紊乱,在社会角色规范面前暂时失忆;略重者会产生假想,给对方以意念中的打击和诋毁,从而加重自己心灵天平中的砝码;更甚者便是极端的恼怒、憎恨,直至咬牙切齿,那始终压抑在心头的人或事,像一条毒蛇附着缠绕在心灵的每个空隙,喷着毒液、噬咬着心境中原有的平静和安逸,并役使着每个过激、甚至是卑劣的行为。这是妒忌的最“高”境界。 坦率地说我曾经妒忌过,虽然现在看来,那只是积源于童年时期的无知、无聊或者可以说是荒诞,但那种激奋的、心灵深处的缺失感,实实在在地折磨了我好一阵子。 文革后期接受初级教育的我们这代人,对于“美"的理解是机械而概念化的。记得凡是出现在小说里的女孩子,形象都是战争时期的小英雄:大脑壳上,齐眉的刘海儿,衬托出一副聪明灵秀的面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着,述说着天真和烂漫;笑意掠过,两只酒窝已经深深地嵌在了苹果似的红脸蛋儿上;红头绳下,一条乌黑油亮的齐腰大辫子......这种菜谱似的描写中,只有那条大辫子能给孩子们带来些许改头换面的希望,于是长辫子成了当时的时尚。 我向来对自己的头发手足无措,直到今天,每每交给理发师都是和盘托出,几乎拿不出自己的见解,多少次这一脑袋的风光被葬送在个别艺低胆却大的“师”的手里。 但在那年月,我的头发都是母亲给打理的,小辫儿天天都能整齐光滑,只是长度可怜。因为每天早上,母亲在紧张的忙碌后要骑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才能到达工作单位,于是所有的事物性工作都要减之又减而行之。于是,小辫子也就长期压缩在三个花上(编一股称为一个花)。所以在我的记忆里,两只小辫子在被剪成齐耳短发之前,多少日子都是永远站在肩膀上的。而周围的同学和玩伴们都有两条至少是垂过肩膀以下的长辫子。这辫子挂在脑后是否好看,对我似乎没啥大碍,但这些比我那三个花多出来的部分,总是撩拨着我那可怜的尊严。 每天的课间操,两条打了十个花的辫子总是在我眼前跳跃着,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做弯腰运动时,主人每结束一个动作都要把它高高地抛到空中,使十个花飘飘摇摇地划过主人的头顶。那分张扬带着傲慢、带着炫耀、带着无声的嘲笑,仿佛时时对我这只会僵直地站立着的三个花发出寻衅。此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只感觉手上应当有把剪刀。在它招摇的当口,在它得意忘形的时刻,在它没意识到我的憎恨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把它拦腰斩断,以排泄我心头的怨堵。课间操天天都上,而在那十个花的刺激下,那把剪刀每每出现在眼前,像一幕电影的片段,赶之不去,挥之不走。 这个感觉霸占在脑际多久我不记得了。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被新鲜事物牵着走的。多少年后在想起这段不能公开的心理秘密时,不禁失笑。但深入设想下去仍有些后怕,如果我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如果兴趣不那么广泛,如果心理上再有点欠缺,我会不会真的拿了剪刀,把那段“电影片段”直接上演成一出“活剧”呢? 踏入社会后,常常能遇见在别人背后“耍剪刀”的人。当然手法要比小孩高明得多,虚虚实实、明明暗暗、真真假假,面目有着掩饰不住的狰狞,行为有着难以控制的扭曲。但值得欣慰的是,会编辫子的人仍然甩着大辫子,释放着智慧和潇洒,善于“耍剪刀”的人展尽招招式式后,对自己依旧于事无补。 □李岱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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