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曾经爱看暗夜里跃动的红红烟头。秋天,高高的看野天棚上,三爷燃起旱烟,驱赶着一圈圈想围拢身边的蚊虫和孤独,也点燃了一个个神狐鬼怪的传说。冬夜,阴湿阔大的地窨子里,忙着用芦草编扎器物的父辈们,用劣质的烟草驱走不断袭来的困意和潮气,数不清的奇闻趣事,也随弥散的烟草味飘至地窨的每一个角落。 可那时父亲不吸烟。清瘦酷爱洁净的父亲,是与三爷一起看野的几个人中最沉默的一个,是满地窨子的烟雾中最醉心于手中活计的一个,常听人数落父亲——“男爷们烟不吸酒不沾,活个啥劲?儿子说媳妇还早着哩,现在就攒上了?”那时感觉父亲太单调,沉默的嘴里没有缥缈的烟圈吞吐也没有好听的故事讲出,可勤快做活的父亲天天却快乐。 等父亲也开始吸烟时,我才知道烟草中燃烧的不只是梦一般的童话,更燃烧着太多的心痛。父亲56岁那年,我19岁的弟弟永远走了。那个夏天在父亲成了过不去的冬天,一夜白头的父亲竟开始吸烟了。房里的灯常整宿整宿地亮着,裹在烟雾里的父亲憔悴又木讷。 当时光老人将父亲再慢慢带回阳光下时,也将烟瘾作为一种特殊的馈赠留给了父亲。现在父亲早已能够与我们商量大棚里该种啥,柿子该啥时上市,只是他再无法放下手中的烟了。在家中吸,在路上吸,在寂静的菜棚里吸,有个上午我给他数到了三包! 烟害一天天侵入父亲的身心,早上起床总是先听到他嗓子长毛似的干咳声,遇感冒更厉害。曾经洁净精神的父亲现在瘦得颓废,衣服上圈圈洞洞不断。他越来越少的饭量让人担心,没有食欲又少饭量的父亲有些贫血。那天中午,午睡起的父亲竟因血糖太低晕倒院中,头摔破了。父亲的枯瘦让我心疼,这还是那个能在场院上倒立绕场一周,能将七亩多玉米秸一天一夜放倒的父亲吗? 我知道老年开始吸烟的父亲烟中曾燃着多少痛,我也知道香烟曾让他暂时忘了多少痛。可香烟这么一天天燃烧着父亲的健康,又带给我们多少心痛?多少次,想帮父亲戒掉烟,戒掉烟雾中弥散的痛,却不能够。 □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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