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有着挣工资的儿子的人,竟然没有喝一口上好的名酒,这怎么能说得过去呢! ——《端起酒杯》 今年农历七月初四,是继父去世一周年的日子。这一年里,有些喝酒的机会,端起杯子,就不由得想起他,愧悔的心情左右着我。 我8岁丧父,是继父把我和弟弟拉扯大的。28年里,继父从没打骂过我们。大集体时,总是早出晚归,就是为了多挣点工分。我们家一直是吃“六五”口粮,也就是说,吃生产队平均口粮的65%。当时就有人建议他,让我别上学了,帮着他养家糊口。他不答应。他说,穿最破的衣裳咱不怕,吃最差的饭菜咱不怕,咱怕耽误孩子!1984年秋,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分配了工作。接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他喝醉了;我毕业分配的那天,他又醉了。 继父没别的嗜好,就爱喝两口,但他喝不多,偶尔喝多了,就老老实实睡一觉,从没见他耍过酒疯。他喝酒,不在乎菜肴,冬天炒白菜,夏天两棵葱,都行,有时就萝卜咸菜也喝得津津有味。 喝了一辈子酒的继父,从没有喝过价钱贵的酒,主要就是喝最普通的景芝白酒或白干,从散装的到瓶装的。我有了工资,给他买过精装的稍微贵些的酒,他都不舍得喝,往往是等到过年,跟亲戚朋友一起喝,一边喝得脸上泛红,一边摸着下巴笑眯眯地说:“这是孩子用工资换的,嗨!”这工夫,谁让他干杯,他也会一饮而尽。 去年的2月,继父查出肺癌,在这之前一段时间,他老咳嗽,就再也不敢喝酒。后来是住院化疗,医生说他的生命只能维持半年。我到处打听药方,听说省某医院一个中医能治这种病,我就去排队开方子拿药,然后坐上火车从济南往五百里外的老家赶,我祷告中药能使继父出现奇迹,我一个星期或两个星期就往家捎一次药,一捎就一大包,但继父的身体一天天在消瘦。我总不想舍弃,还是往家带药。 记得继父临去世前半月,我回家看望,顺便到当地酒厂办一件事,办得很不顺心。到家时,母亲就站在天井里数落我,我跟她拌了几句嘴,不想让继父听见了。他躺在炕上,因为连续两个月不能进食,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两只眼睛显得格外大,说话有气无力:“你怎么好刺拉(顶撞)她,那是你娘啊!你娘跟了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死了,最不放心的是她。你要跟兄弟们好好孝顺……”一边说,一边咳嗽,浑浊的泪水流过瘦削的面颊。听说我去的是酒厂,他好像本能地抿了抿嘴唇:“酒啊——”下面的话他没说,我猜,他跟酒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该有一肚子关于酒的话题,但他太累了,已不再想开口。 如今我后悔只知道老往家捎药,而没有想到也该捎一瓶像茅台或五粮液这样的名酒,继父甚至没有见过茅台五粮液是什么样,我11岁的儿子说,爷爷在电视上看过茅台酒的广告,我应该捎一瓶给他,哪怕让他喝一小口也好啊,对于一个有着挣工资的儿子的人,竟然没有喝一口上好的名酒,这怎么能说得过去呢!但我就只知道往家捎药!他活着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难道人一生非得留下些遗憾不可吗? 我跟朋友谈起这件事,末了总是说,对父母的孝心,一定要早早表达。可别像我,端起酒杯就想继父,想又有什么用呢?人死是不可能复活的,有些遗憾无法补赎。唉,这遗憾将伴我终生! □逄春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