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微凉的秋意袭上指尖,大小店铺里便争先恐后地摆满了各式的月饼。夸张了的节日气氛陡然增添了内心的烦躁与不安,平日里最怕提及的那两个字就这么不由分说地涌上心头,那,就是“故乡”。 屈指算来,已有三年没有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了。好像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使回家的计划搁浅,其实心里明白,自己只是在逃避。“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如果因为空间的距离望不到故乡的话,或许还算是一种幸运;倘若记忆中的故乡早已成了标志历史的条码,深藏在游子心中的就不是“愁”了,而是一种切切的痛。故乡,就像你最初的、不得不分离的恋人,几经沧海桑田,在你的心中,她永远是你离开时的年轻模样,你心中的那片土地上的每一草、每一木都在你转身离开时的那一瞬间停止了生长。 所以,三年前,当我踏上故乡的那一刻,迎面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拥挤的人群和遍地的果皮与纸屑,耳朵里挤满了那在全国每个城市上空流窜的音符,突然恍惚:这个喧嚣的现代小城难道会是—我—的—故—乡? 就在那个晚上,莫名的泪水浸湿了枕头,那片让我引以为荣的、常在朋友面前炫耀的一望无际的稻田成了传说,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北方的“江南小镇”永远成了记忆中的风景。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深锁在心灵深处的关于故乡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涌了出来——— 故乡坐落在鲁西南,70年代还是城乡相连的一个小城。虽说是个县城,却只有两条大的柏油路,一条南北向,一条东西向。另外还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一个操场、一个电影院、一家百货公司、一所白色的气象站……包围它们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的或是金色的稻田———像一只小小的麻雀,简单的设施是五脏,无际的稻田是它丰厚的羽毛。 故乡最美的是雨过天晴的初夏傍晚,西边的天上挂着一个圆圆的太阳,东边的天上挂着一弯彩虹;稻叶上的露珠在夕阳下闪着光,像是破涕而笑的孩子;田埂边上的小水洼里也热闹起来,青蛙聒噪着,从一片荷叶上跳到另一片荷叶上;院子里的梧桐花被雨水打落了,地上到处是淡紫色的花,一股淡淡的桐花香味儿在空气中飘着,仿佛空气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紫色。男孩子们忙着用线穿桐花托,穿成一尺来长,蛇一般,用来吓唬女孩子;女孩儿感兴趣的是找上两棵并排的梧桐树,把橡皮筋往树干上一系,就开始尽情地跳啊跳啊,直到父母焦急的呼唤声传来…… 从学校到家,要经过一大片稻田和一个小河塘。藏在稻田里的小路充满了无尽的诱惑——蹦来蹦去的蚂蚱,捉到大的可以烧着吃;飞来飞去的蜻蜒,落在稻尖上,有红的、蓝的和黑的,风一吹,它们就像荡秋千一样,随着稻穗自在地摇着,可等你屏住呼吸,伸手就要捏住它们尾巴的时候,它们就“嗖”一声飞了,警惕得很;大雨来临之前,稻田上的天空奇异而壮观,天好像变成了斜的——东边是层层的黑黑的云,低的仿佛可以抬手触到。曲曲折折的“小路”是稻田的血脉,走在上面就像走在稻田的暖暖的心里。我和伙伴们把一茬茬稻田从青青的稻秧走成沉甸甸的金色稻浪。 可故乡已不复存在了,更确切地说,是我记忆中的故乡已不复存在了,它永远成为了没有任何具体形象资料历史的一页。我拿着最上等的画笔和最优质的颜料站在她的躯壳里,茫然四顾。那曾经看不到边的稻田现在消失得如此干净,不要说站在高处,就是任凭你驱车几十里,也找不到她的踪影;那条“小路”现在已成为城的主干线,又宽又直,不知它是否还记得自己曾在一片温暖的稻田里静静地、像血脉一样地深藏过。站在故乡的中心,却乡愁不解。我忽略了什么?余光中先生说,“乡愁不全在地理,还有时间的因素,其间更绸缪着历史与文化。”我这才意识到,烙着一身岁月痕迹的我即使贴在故乡的怀中,却与她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时光隧道。 “伊人当苦念,音书寄无凭。”——大概以后就是这样了吧! □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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