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忽地想起了我高中时代的一个同学。这人曾在我的某篇小说里出现过,但那仅是他的影子。这回说他的真人真事,他叫王德迎。 该同学学习一般,身体较好,爱好有二:一是喜欢数饭票,二是喜欢打篮球。一个胃口较好的人,可能只对吃饭本身感兴趣,未必就喜欢打饭的凭据——饭票。王德迎则相反,他是我所见到的惟一一个喜欢饭票胜过吃饭的人,就像一般人喜欢人民币,而未必喜欢用人民币换回来的东西一样。每晚就寝熄灯之前,他必盘腿坐在床上数那玩艺儿。他先是蘸着唾沫将那些脏兮兮的饭票统统数一遍,而后再将粗细粮抽出来分别数,完了又跟用扑克牌算命一般,将它们组合、排列,再组合、再排列。他神情专注,或喜不自禁,或眉头紧锁,我想他是在筹划着如何粗细搭配地使用它们。有时数完了饭票,他还会将肚子拍得叭叭响,一边拍一边说,瞧,多棒,跟商业局的那小子差不多了吧?我们说,你差远了,人家身体多棒,你克郎猪样的,简直就是瘦骨嶙峋呀,你那么多饭票不舍得吃,留着长利息呀?他即唉一声,咱是不能跟人家比呀,人家是干什么的!我有点饭票,也就图个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还能猛吃一个点儿呀! 他说的商业局的那小子,是经常来我们学校打篮球的个人。那家伙带球的时候怪模怪样,屁股一扭一扭,八字脚一撇一撇,卓别林样的,很滑稽,也很从容;他还指手画脚,也能从背后传球。王德迎崇拜得要命,打球的时候就学他,屁股也一扭一扭,脚也一撇一撇,可他带球不灵,三带两带就让人给截去了。 文革开始之后,有一段时兴“斗私批修”,互相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我因为文革初期被班上的同学写了大字报,说我是修正主义苗子又是资产阶级接班人什么的,一直灰溜溜的。这时也作了检查,主要检讨自己说话太刻薄经常讽刺个人儿什么的。我这里刚检查完,王德迎发言了,说是看人家这态度多端正,检查得多深刻,连第三线的私字也挖出来了。他这么一说,就有点典型引路的性质,后边发言的顺着他这个调子就下来了,我也就很容易地过了关。我先前跟他关系一般,他这次也不是特意为我打掩护,而只是出于公道,他就这么个认识水平,是个没有城府的人。 毕业之后我再也没见着他,三十多年了。前不久,我高中时代的老师来访,说起班上的同学,老师告诉我,王德迎已经死了,是死于出血热还是什么来着。我即黯然了好大一会儿,想不到他刚到中年就去世了,那么健康的一个人…… □刘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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