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飘满雾气的初冬的早晨,6岁的我站在院子里,等着母亲把地瓜煮熟。这是我们的早饭,大概也是我们的午饭和晚饭。 院子里落满了梧桐树叶子,没有人来清理。大人都在忙,虽然忙的结果是仅能用地瓜填饱肚子。父亲早已到外面去了,参加修建大坝的集体劳动。想起这大坝我就生气,它这一修建,原来那些弯弯曲曲的小河没有了,河水也没有了,没有河水,大坝还有何用? 我想不通。母亲拉动风箱呱嗒呱嗒地响,被雾气弄湿了的柴草久久不愿意吐出火光,一些浓重的青烟钻上天,掺和到雾气里去,院子里有了一些清苦的味道。母亲不理会我。我只好自己跟自己玩,我拿梧桐叶子当巴掌,扇水缸的耳光,扇炉子的耳光。我还想扇高处的那个烟囱的耳光,可惜够不到它。 还有一小堆红皮的地瓜呆在墙角,可怜巴巴,身上粘着泥土,露出红皮的地方有些干燥,还有些被磨蹭的伤痕。地瓜呆在墙角,木头木脑,闷头闷脑,让我看着厌烦,可我又不敢扔掉它。 母亲仍然在烧火煮地瓜,火候大约到了,一丝甜香微微地钻进鼻子。从开始记忆,我就知道地瓜只能煮着吃,烧着吃,还有切碎了熬稀饭,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吃法。我吃了却感到很难受。 我继续等。昨晚吃的地瓜还没有完全消化,我不饿。 我在院子里耗掉了自己的力气,满地都是梧桐叶子的碎屑。母亲把煮熟的地瓜端出来,热气“腾”地糊住了我。 这时那个乞讨的老头走进来,他大概也像我一样等了很久。他眼巴巴地盯着刚煮熟的有些可爱的地瓜,鹰爪样的手伸出来,眼神像蒸汽一般湿润。母亲正在房子里拾掇,我很害怕,我一步一步退到盛着地瓜的篮子旁边,顺手拿起一个最大的地瓜送给他。他随即像一阵风一般溜走了。 那个飘满雾气的早晨,为了隐瞒这次慷慨的赠送,我只好告诉母亲是自己吃掉了最大的那个地瓜。母亲瞪圆了眼睛表示怀疑,还摸了我的肚子。我的肚子胀得很大,正在咕咕地响,因为我刚刚喝下一瓢凉水。 母亲害怕撑坏了我的肚子,把地瓜放在了高处。我一整天没有吃到本来已经厌烦的地瓜,直到晚上几乎要饿晕过去,才哭泣着说出实情,并且在母亲的抽泣声里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个大地瓜,喝下一大碗开水。 从此就落下了胃疼的病根。总是感觉一个东西堵在那里,一上一下地牵揪。我怀疑那是一块地瓜。 所以城市里的烤地瓜我从来不吃。即使烤得再香,也不吃。 □王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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