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大学的那个夏日，我骑自行车载着母亲，来到三十里外的县城百货大楼购买上学所需。所谓大楼，只有破破烂烂的两层，商品也很寥寥。母亲温情地和我讨论买这买那，大半个上午过去了，到最后离开，花五元钱买了一双布鞋。这样的布鞋，现在街头很少超过五元。而那时的五元，是我半个月的饭费。
返回时，已是正午，天热得像着了火一样。“渴吗？”母亲用发干的嗓音低低问。路边有一卖大桶冰镇汽水的小摊，我运动了一下冒烟的喉咙，摇了摇头：“不渴。”“我带钱不少。”母亲委婉地提示我。“真不渴。”我知道母亲装着不少钱，也知道那钱是从何处借来的。
走出尘土飞扬、破破烂烂的县城，野外的路平坦了些，也有了丝丝凉风。“冰棍———又甜又凉的冰棍———”迎面来了位骑着自行车卖冰棍的老人。“想吃吗？２分钱一支。”母亲问。“不。”我有些悲壮地回答，加大了力气，车速快了，汗湿的衣裳，在风里给我一分凉意。一进家，我和母亲舀起凉水，凉，甜……
多年以后的一个夏日中午。我从外地出差回家。爱人忙着开空调，女儿剥开冰激凌放进我嘴里。甜甜的清凉，从口爽透到心。猛然间，我想起了当年和母亲去县城的那个夏日。那时，我若接受母亲的爱意，一人一杯冷饮，或一人一支冰棍，不也是贫穷岁月里一种奢侈的享受吗？退而言之，为省钱买一份儿，母子俩你一口我一口，也是酷夏里一丝亲亲的清凉啊！可那时，满脑子节省节俭，忽略了另外方式的人生幸福。当儿女欢悦地从母亲手中接过一支冰棍一块糖果，甜美地吃着赞叹着，对于母亲，是怎样一种幸福啊！爱和被爱都是幸福的。即使当初我一个人独吞独享冷饮冰棍，相信盛夏里的母亲，也会绽开笑容，从心底分享这甜甜的清凉！
贫穷的黑洞，不仅吞噬了穷人许多幸福，还吞噬着穷人感受幸福的心灵。“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世间有多少事，都是在经历后才知道其分量，品到其滋味。母亲已离我远去，再也享受不到母亲给我的清凉，也无法偿还于母亲了；惟一能做的，就是把这清凉，嵌入我今后人生所有的盛夏。
□王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