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土壤多为沙石地和被当地称作黄米头的黏土,小麦、玉米等农作物不易生长,乡亲们一年到头全靠地瓜干摊的煎饼来维持生活。靠天吃饭难免遇到歉收的年景,在最贫困的年代,家乡的人不舍得用地瓜烙煎饼,而用瓜干搀着地瓜秧、花生皮的碎屑用茶碗扣成一团蒸着吃,饭团又苦又涩的滋味怎么能与粮食煎饼相提并论呢? 刚解放时,当时全村人穷得叮当响,全村的老少爷们一起开会,商量怎样尽快过上好日子。昏暗的油灯下,微弱的灯光舔着一张张沉默的脸,满屋里除了叹息只剩下吱吱的抽烟声和烟锅敲击鞋底磕烟灰的声音。 夏天的夜太短了,仿佛刚抽完两袋烟,东边天已经泛白,惹得几只公鸡开始打鸣,大家谁也不能确定自己想象中的幸福生活是什么模样——李大胆此时夹着个嗓子哼哼唧唧地说,他曾经几次看到富贵家不年不节地(不过年,不过节日的时候)用煎饼卷黄煎子鱼吃,俺长这么大,一回也没捞着。大家都知道富贵的亲戚在比较富庶的凤凰村,有时烙点煎饼、捎点海货给富贵家。李大胆的发言把大家的目光刷地投向富贵,引得大家都哄笑起来,那一定算过上好日子了! 到我小的时侯,村里生活条件已经大有提高,但地瓜煎饼仍然是主食。姥姥是公认的摊煎饼的好手,她摊出的煎饼厚薄均匀,韧劲适中。在收成好的年景,我一长病,姥姥摊煎饼的手艺则会淋漓尽致地得以展现:她揭开面罐,雪白的面粉擦亮我的眼睛,姥姥挖出白面后搀上玉米、小米面子,用水搅成糊状,支好又黑又圆的鏊子的三条腿,点燃其下的柴草,快乐的火苗很快调皮地从鏊子底下钻出。袅袅的炊烟渐渐发散,姥姥拿着用十几层布缝制的方形擦子,上面渗着豆油的清香,迅速地擦完鏊子灼热的表面,将糊子放在热鏊子上后,抡起抹子左右推摊,糊子便薄薄地摊在鏊子面上。淡淡的、散发诱人清香的煎饼谗得我直咽唾沫。那时,我曾经令人可笑的冥想:要是长病不那么难受多好,又能天天吃上煎饼。 可是如今,吃煎饼的经历却成为费尽周折才挤进城市的人的伤疤,无论何时何地揭起它,总有痛疼的感觉。有时,若老家送来煎饼,还会受到媳妇数落。她是南方人,好像骨子里只认白米饭似的。谈恋爱时,我曾不止一次地向她吹嘘煎饼的美味,等结婚后真从老家拿来煎饼,她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却越吃脸越长,嚷嚷着什么什么啊,根本一点滋味都没有。 唉,她哪里知道,这看似普通的煎饼,在我祖祖辈辈生生不息的贫瘠土地上,曾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味啊。 □九九艳阳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