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里,一过小年,生产队也早算完了工分分完了布票,上小学一年级的我也放了寒假。有一件事奶奶已经唠叨了好几天——还没有割肉。爷爷说,不急,二十九还有一个集,用家里那点黄豆做锅豆腐换了钱顺便从集上捎回来。 这锅豆腐从推磨到出锅一直忙到二十八夜里,爷爷推车出门的时候,我记得窗户纸还没有发白。爷爷是到三十里地以外的一个地方赶集去了。 二十九这天已经有了很浓的年味,没感觉中,天早已经阴了,还飘起了雪花。中午我被姑姑拖回来吃饭,碗里还是白菜,吃不下,一个劲地问,“奶奶,怎么还不过年?”奶奶说,“过!马上就过,瞧俺的宝贝孙子都等不得了!”我又问,过年有肉吃吗?奶奶又说,“有!你爷去割了,割回来给你包饺子,炸丸子……” 吃罢晌饭,姑姑和母亲已经开始拾掇晚上的饺子馅,奶奶边和面边嘟囔,死老头子还不回来!从大人们不住往门口瞥的眼神中我看出,重要的不是能包饺子的猪肉,是爷爷快点回来和我们过年。雪花还在外面飘,奶奶更是坐立不住在房间边嘟囔边踱了起来。父亲早已把春联贴好了,一披棉袄,我借个车子接去! 雪花竟越飘越大,像极了我新袄里的棉絮。姑姑牵着我的手,来到村口一个劲地往土路的尽头张望。路上早已经没有什么行人,雪花在暮色里渐渐地模糊起来,周围也已经响起了劈啪的鞭炮声。我问姑姑:姑,爷能割回肉来吗?姑姑说:能,还能给你买很多炮仗…… 奶奶迈着小脚也来到了村口,三代人就站在雪花里一个劲地跷起脚往远处望…… 田野里渐渐地发白了,奶奶和姑姑也早已不说话只是用痴呆的眼光望着远方,我的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瞌睡中我似乎看见爷爷推着车子走来,车子上放着猪头、猪腿还有通红的炮仗…… “来了!”很久以后姑姑一声喊,我也看到远处走来的两个黑影,我挣开姑姑的手踩着噗噗的雪迎了上去…… 爷爷没割回来肉,但给我买回来一个红灯笼。爷爷的豆腐没有卖完,硬邦邦的还躺在柳编的平筐里。爷爷说,没想到豆腐这么下细,问的不少,买的不多,雪花一飘,集也就散了。没办法他只好推车到村里转悠吆喝,还是没卖掉多少。姑姑和奶奶没有在意,还是高兴地拍着父亲和爷爷身上的雪花。 吃了没肉的饺子,母亲做了两盘豆腐做供品,一家人在院子里磕了头烧了纸。守夜的年夜饭,爷爷指着桌上的豆腐问我,“小宝,这是啥?”我说,“豆腐!”爷爷一把把我揽在怀里,“呵呵呵,我的宝贝孙子真会说话,豆腐,都富!吉利,过了这个年咱就富了!”我看见爷爷黑白夹杂的胡子颤抖在嘴边,眼睛里好像还有一丝苍凉。 那是惟一一个没有肉的年,但我没有哭过,爷爷说,有豆腐就足够了。 □刘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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