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仰望夜空了,我知道千里之外的爷爷如今每晚都会对着月亮盘算:到月圆的时候,子孙们就该回家过十五了。 我小时候盼望八月十五是因为能吃上月饼。那年从生产队中分回二斤多月饼,爷爷吝惜地掖到囤的里面,即使我这个长孙也不能轻易分得一小块。肚子里的馋虫已经粉墨登场,我动员刚刚拉上屁股帘的弟弟整天缠绕在爷爷身后。爷爷拗不过两个跟屁虫,只得从囤里掏出来用草纸包裹着的月饼。 爷爷打开被月饼洇的油汪汪闪着诱人光泽的草纸,黄澄澄月饼的香气一缕缕钻进鼻孔中,他拿着刀将一个月饼从中间一切两半,冰糖在刀与面板上咯嘣嘣清脆地碎掉,半个月饼的横截面上,晶莹的冰糖、红红绿绿的月饼丝子钩出弟弟和我的口水。我俩捧着分得的半个月饼一点点细细地品,吃到一块冰糖就乐不可支地放到口中慢慢地化。我不经意间发现,爷爷正在用手蘸起面板上的那点月饼末末放到嘴里。 爷爷何尝不想让我们吃个痛快,可当时队里按劳力分的那点月饼怎么够当顿饭吃?那天我和弟弟百无聊赖时,碰上队长肥头大耳的儿子红卫拿着大半个月饼显摆,我和弟弟灵机一动就邀请他一起玩过家家。我们把月饼掰成很碎的几块,我第一时间主动当小娃娃学着孩子哭,红卫就傻乎乎地拿起月饼喂我,吃完后我继续佯装哭,他就接着喂;弟弟也很快心领神会地扮演起小娃娃,不一会儿,红卫的月饼全部进了我和弟弟的肚子,红卫还乐得直拍巴掌。轮到红卫当小孩了,我和弟弟眼珠一转,用沙子拍出一块“月饼”,然后到河边挖来淤泥当馅,盖上沙子后在“月饼”上面刻上各种花纹,还装模作样地烧火蒸。我铲了一块连泥带沙做的“月饼”说,吃吧吃吧,月饼熟了。红卫哭丧着脸真要一本正经地“品尝”时,恰巧被他娘碰上。她大喝一声,吓得我和弟弟赶紧拔腿兔子般跑了。 当晚爷爷知道这件事后,他平生第一次狠狠地教训了我,提上家里所有的月饼,从柜子里拿出平时不舍得喝的两瓶酒,拉起我直奔队长家赔不是。 回家时月光如水般洒在大地上,爷爷闷闷地走路,我像他的尾巴一样跟着却不敢吭一声。我知道平时谨慎的爷爷为孙子的过错忍受了莫大的屈辱。快到家门时我怯怯地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还没舍得吃的小半块月饼想送到爷爷嘴里,连声嚷着自己再也不敢干坏事了,今年的月饼爷爷吃了吧。他轻轻地舔了一下说月饼硌牙爷爷咬不动,我看见两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了出来。 如今月饼再也不稀罕了,但中秋节的日子却总让我心动。每当这个时候就忍不住想起家的美好,每当这个时候都不可遏制地在心里盘算起回家团圆的路,不是因为想证实当年的月饼是否硌牙,而是思念家里那轮温暖的月亮。 □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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