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衣橱，我又轻轻拿出母亲的嫁衣——一件肥肥大大的桃红色绸衫，挂在衣架上——小心翼翼地展开在阳光下。衫子的面料是质地柔软的绸子，纯正的桃红鲜艳如初，错落有致的凸起纹络组成富贵的牡丹花图案，领口、袖口处都滚着漆黑的牙子，细细密密的针脚出自外祖母灵巧的手。只是，若要细看，会发现绸衫下摆处明显剪掉了一大截。
在我的故乡，老年人都有珍藏自己嫁衣的习俗，传说谁的嫁衣保存的越完整越长久谁就越有福气。母亲再传统不过了，母亲的嫁衣为何剪掉了一大截？
是与蝴蝶花有关啊！
那一年春天，我读小学四年级，有一天下午一上学就看到同桌两个羊角小辫上用绸带系了两个大大的蝴蝶花，颜色是田野里盛开的油菜花那样的金黄，我一遍一遍地扭过头注视着蝴蝶花欣赏，蝴蝶花就像两只蝴蝶在飞舞。放了学跑回家中，迫不及待地拉着母亲的手恳求：娘，我也要蝴蝶花——童稚的心觉得母亲无所不能。
“为什么要系蝴蝶花？”母亲的脸上是亲切的微笑。
“漂亮呀。”我一扬下巴。
“漂亮很重要吗？”母亲的语气依然不慌不忙。
“漂亮了别人就会夸奖。”我颇为自己的发现洋洋得意。
“孩子，你要永远记住，漂亮和听到别人的夸奖都不重要，”母亲脸上的微笑变得意味深长。
“什么重要呢？”我仰起脸看着母亲，母亲鬓角的黑发什么时候变成了苍白？
“善良和智慧最重要。”母亲宁静的目光凝视着晴朗而高远的天空，那平和而乐观的语调至今回响在耳边：“娘供你上学就是为了使你变得有智慧，娘相信你会做个有志气的孩子，好好念书。咱们买不起绸带，你的辫子上系不上漂亮的蝴蝶花，这有什么关系呢？这黑绸子一样的头发不系蝴蝶花照样好看。”母亲的手轻轻梳理着我浓密的黑发，我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母亲润湿的眼角和脸上沉静的微笑。
母亲含泪的微笑让我小小的心轻轻地颤动起来，为了供我们读书，父母是多么辛苦，父亲早已积劳成疾，母亲的身体也一天天虚弱下去。为了母亲，我要好好读书，我该做个有志气的孩子，像哥哥们一样即使穿着破衣服也一样取得最好的成绩。我的眼睛再也不随着同桌头上金黄的蝴蝶花飘忽不定，那蝴蝶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到了冬天全乡镇举行了数学邀请赛，我出人意料地取得了四年级组第一名。
更为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早晨，母亲拿出两条鲜艳夺目的桃红色绸带在我的两个小辫上系了两朵大大的蝴蝶花，母亲说那是发给我的奖品。年少时实在不懂事，没有问绸带哪里来，更不用说跟母亲道一声谢谢。直到世界上永远没有了母亲之后，大姐跟我讲：“母亲的嫁衣之所以剪掉了一大截是给‘一个喜欢臭美的二丫头’系蝴蝶花了。”
母亲，我又想起童年的蝴蝶花来了，我感觉到清凉的泉水静静地漫过浮躁的心田。
□青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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