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祖母说她的胃口很好，要二嫂盛饭的时候多盛一些，二嫂就给祖母换了一口大碗。但是才吃到一半，祖母忽然感到不适起来，接着就开始吐血。祖母今年已九十八岁，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病情，我们都感到凶多吉少。在县城医院里，医生也是这个态度，他说祖母是他们建院以来收治的年龄最高的人，又是老年性不明原因的胃出血，怕是止不住了。
这段时间我们的家人没有人吃饭，没有人大声，也没有人远离。就这么一直默默地到了第二天午后，祖母的胃又开始出血，尽管出的不是太多，但祖母旋即进入昏迷状态。医生无奈地给我们下发了病危通知，种种迹象表明祖母的病情在向着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那个结果发展，而这个结果在大家看来也越来越无法阻止，所有在场的人都担心祖母走不完这个夜晚。
然而，奇迹还是出现了，祖母不但安然度过了凌晨，整个上午都表现得很清醒、无恙，只是话有些多，她几乎把家里所有的人都评说了一遍，而且对每一个人的评说都显得是那么中肯、直接，中间还夹杂着希望和告诫。一个年长的伯父告诉我们，这其实是一种回光返照，每个老人在离开以前，都有这么一阵，这期间，所有的话都应该看做是她老人家的最后遗言，并让我们都认真听着。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我们的祖母，她的面色要比平时好看得多，甚至，显得健康，红润，眉目也很舒展，而且，盘踞在她老人家脸上几十年的皱纹也一忽不见了……然而，这些平时被看做好的现象，现在却要被看做不祥之兆了，怎么会是这种样子呢！
果然，临近中午，祖母一下子更加不适起来，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几位长辈开始商量祖母的后事。祖母大约也意识到她的时日不多，开始把她的儿女们唤到床前，她有些不太情愿地告诉大家，她感觉不行了。祖母其实心如明镜，她说别再浪费钱，回家吧。听了她的话，我们心如刀割，表示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要给她治疗到底。祖母丝毫不为她儿女们的孝心所感动，她把回家的想法当做她对儿孙们最后的一个要求提了出来，大家不得不重视起来。
祖母是躺在救护车里，挂着氧气瓶回家的。她的一些老姐妹们早已听到了她病危的消息，见救护车进村，以为她已驾鹤西去，纷纷前来“哭灵”，发现她还活着，惊得连忙收住了眼泪，笑了起来。祖母在她们的笑声中睁开眼睛，然后挣扎了几次，忽然很费力地坐了起来。此后祖母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躺下，她说她要躺下就真的完了。我们还都以为她是在说着胡话，但是从祖母坐起这一刻起便一刻好似一刻。
二哥是乡村医生，他按照县城医院的处方给祖母吃药输液，十天光景，祖母竟然能站起来走动，这个连县城医院都不相信的奇迹却是事实。事后，祖母说，她好过来不全是药的问题，她舍不得她的儿女，她看看她儿女们那么尽心尽力地守候着她，她不想离去。她还说，在她昏迷的时候，仿佛看见去世多年的祖父来叫她了，祖父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袍子，远远地站着向她招招手，她看看祖父看看儿女最后选择了活着。——祖母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祖母是我们家族的凝聚力，是我们的福气！祖母身体恢复以后，我们又带她到市医院进行了一次检查，她的胃只是有些溃疡，做了一段时间的恢复性治疗以后，已经完全康复。
我们家门前就是一条大公路，祖母以前没病的时候喜欢搬一张藤椅在门口坐着看人，她生病期间，过往的熟人都说以后怕是再也看不见这个老太太了，可如今，祖母又在门口坐着了，并且比以前还要精神。我们多想祖母能在门前永远坐下去，我们出门的时候她看着我们远去，我们回来的时候她看着我们回来，目光永远那么慈祥！
□张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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