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凉水澡需要毅力，这种体会在俺是小青年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在济南上大学，人长得干鸡一样——早晨连豆腐脑都不舍得喝，能不瘦吗？不像现在胖得如改良猪一般。不过那时候有很多好习惯，喜欢早晨跑步，喜欢每天背一首小诗，喜欢见着姑娘搓手。也懂得忍耐，一天不喝水，或者很少买零食，一块钱一暖瓶的啤酒也很少喝。那时候没有多少钱，有的是力气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战胜困难的方式多种多样，和现在不同的是，那时候主要靠自己，不像现在，喜欢支使别人，人变得十分懒惰了——在那样的情况下，洗凉水澡就成了必然。
我们住在五楼，女同学和我们不在一层楼，晚上一律是男同学。水不要钱，听哗哗的水声流在地面上，也是一种享受。毕竟学习有些枯燥，我的业余生活就是听文学课和洗凉水澡。少年向青年转变的时光，我们很难理解这个复杂的社会，于是凉水澡就成为我最清醒的老师。
每天的凉水澡都让我激动。清凉把一天的委屈、劳累都洗刷了去，让我的身心爽悦着，在水的滋润里，人如在秋日的天空里一样高远。没有一点惊扰，在水里，在哗哗的水里，水儿柔柔的如翻耕的土地亲吻脚脖，在陶醉般的洗浴里，我找回了自然的自己，完整的自己。我曾经在学过《建筑学》后，为自己设计了一个精美的游泳池，池水清澈，清成碧绿的颜色，没有一个人，阳光如心仪的圣殿在心中燃烧，闭上眼睛，阳光就是血液的颜色，红红的，如自己的前程，火热里藏着金色的未来。多少个自我洗浴的夜晚，我就在这种想象里战胜寒冷，寻找希望和感受热血燃烧的过程。这样的感受很独特。
把凉水澡坚持到秋冬相交的时候，我就面临着一次考验。一到盥洗室，光裸的全身马上条件反射般地起了鸡皮疙瘩，咬咬牙：洗。水泻下来，人就格外地放松；洗着洗着，搓红了全身，浑身热起来。到了冬天，每一天的凉水澡都是一次挑战，在洗与不洗的矛盾中踌躇，最后决定洗了，人又格外地放松。窗外寒风刺骨，在这种季节用凉水洗脸对很多人都是可畏的，但我仍坚持着。那种冷峻中的火热，执着中的坚韧，抗争中的欢愉，没有洗过凉水澡的人是无法体会得到的。感谢凉水，是它让我度过了贫穷但坚实的大学生活。每次洗澡的时候，我能清楚地听到我的血液涌流的声音，我还听到我顽强的骨节如木柴燃烧般咔咔作响。百炼之中，让我感受很多人生的滋味。
记得有一次夜里，一位家是徐州的女同学到盥洗室里找人，却不成想撞到正在洗澡的我，片刻的呆愣后，她惊叫着跑了出去，羞愧的我急急地双手捂住春光，不顾寒冷跑回宿舍，一头钻进被窝，脸发烫，心怦怦跳，气也不敢喘。那副狼狈相，如今回忆起来，还如目前一般。
这两年年纪大了，凉水澡坚持得不如以前那么好，但洗凉水澡所给我的那种心理体验却潜移默化地渗透到我的生活中。单位里一位领导车技不好，却偏好开公车，同事们对此多逢迎，只有我每次都忍不住严厉地泼冷水。同事笑我事多，领导也不高兴。不久，那位领导开车终于出事了，去看望他的时候，他诚恳地向我表达了歉意。
很多时候，凉水澡引发的清醒冷静的个性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向单位的年轻人推荐，人家笑笑，忍不住说：戴工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热水澡不洗偏洗凉的。
我无语。我知道，就是曾经如此热衷于洗凉水澡的我如今每次面对寒冷仍然要作一番思想斗争，何况那些根本没洗过凉水澡的人？
□戴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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