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岁的爷爷眯着眼睛，把下巴颏儿支在桌子上：再迷惘也要
有个归宿啊！
那一年，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所有的亲人们都很激动。只有我
的爷爷仔细研读了通知书上的部分内容，并压制住喜悦，没有一点得
意忘形。他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用干瘪的中指指出几行字说：看
看这几行。我伏下身子一看，上边赫然写着：大学期间不准结婚。我
的得益于营养不良的胖脸一阵发烧。此时此刻，学业的繁忙，我压根
就没有起过那个心思。 四年大学岁月，有暧昧的友情，有朦胧的
恋情，由于各项因素不达标，所有的青涩都被阻击在了大学的门槛内，
我成功的按照爷爷的想法毕业：何止结婚，连一次激情飞扬的成功恋
爱也没有尝试。
二十五岁半大学毕业，已经是准大龄未婚女青年了。可是我却是
标准的晚熟品种，上了三年班，基本的婚恋观念也没有养成。工作忙
碌的日子，青山看我多妩媚，我看青山好狰狞。
每一次回家，爷爷频频地引导话题。我欺负爷爷数十年蜗居乡村
不问国事说：你知道吗，人家现在城市里都三十五岁以后结婚呢，我
还不够格。随即就转移话题，爷爷，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迷惘？八十
多岁的爷爷眯着眼睛，把下巴颏儿支在桌子上：有过呢，可是再迷惘
也要有个归宿啊！我佩服爷爷主导话题能力的同时落荒而逃。逃到外
边屋檐下，母亲在里屋说，老爷子就是你这块心事了！尽管心里很酸，
我依旧涎皮赖脸地说：我就是让他老有这么个事惦记着，拼命活！
在外边摆了水盆洗衣服，爷爷又拄着拐棍出来了，说：我看人家
电视台上有什么“今日有约”“玫瑰之约”。完了，看了看我脸色，
怕我心理上接受不了还说：其实咱们也不是说那个百分之百成功，就
是试一试呢。
我差点喷饭，真小看爷爷了，他的思想比我还时尚一个时代呢。
我只好安慰老头子，别担心，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啊，我还到不了那个
份儿上。
孰料爷爷一脸黯然，我是想让你早安顿下来买个屋啊，现在法律
上有财产公证，其实人生中很多东西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我都不能看
你一辈子。将来你首先有个住的地方，我也就放心了。我把这段话学
给朋友同事听，他们都当笑话听，很难相信一八十多岁的乡下老爷子
为孙辈们打算，引经据典到法律，甚至文绉绉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爷爷帮我勾勒的对象是：身体健康，品德好，脾气好是首要的，
其次工作稳定，父母健康。随后开玩笑说平头顶耳朵大的人有福气呢。
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的模型，但却透露出上辈人对下辈人的拳拳之心。
前几天，最爱的爷爷在我婚礼的第6天平静地走完了他的八十六
岁的生命旅程。
请假回家准备婚礼，却是在医院的病床前先度过几个不眠日夜。
婚礼的前一天，有些昏迷的爷爷忽然睁开了眼睛，伸出了一个指头，
继而是两个指头，然后又是两个指头。没有一个人明白：我却知道，
爷爷的意思是12月2日（第二天）我要结婚，催促我快点离开。
我的婚宴跟爷爷的葬礼一起举行。不是我不孝，热爱生命，热爱
生活，让爷爷放心，是给爷爷最好的礼物。
□刘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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