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到镇上上初中,入学的学杂费有点破天荒———10元钱。 10元钱那时候是个什么概念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在乡下壹角多 钱就能买一个大西瓜,我们几个人能吃个肚儿圆。 班主任张老师那时已经快退休了,是个女的,腿有点罗圈,头发 也一片灰白了。分班第一次点卯后,发现有很多学生没到。问同村里 的一些同学,大多是交不起学杂费而放弃的。张老师一声叹息,说了 句:同学们,你们的学上的都不容易啊! 开学已经好几天了。记得那天下着雨,教室的屋顶还滴答着,没 办法我们把课桌分散开,张老师在漏雨的地方接了水桶和脸盆。教室 里很静,屋顶能看见亮光的那些地方不时就滴答下几滴雨滴来,划着 亮荧荧的直线飞进水桶里———噗哒…… 正做着作业,忽然就看到教室的门裂了一条缝,探进圆乎乎一个 小脸蛋来,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贼溜溜的乱转。———进来,张老 师说。 报告,我叫张金锁!一个个不高的男孩高挽着裤脚站在了 教室里,一双前面露着“生姜”后面露着“鸭蛋”的破布鞋沾满了泥 巴,脖子上还系了块塑料布,披在身上正往下滴答着水珠,呼哧呼哧 的喘着粗气,额头上也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汗水了。 “带学杂费了吗?”张老师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着这个很“嘎” 的家伙。张金锁的脸忽然涨红的像个茄子,吭哧吭哧的憋了好久,“ 凑齐了,老师,您别笑,俺家里穷。”走到老师面前,把书包往老师 课桌上一倒,哗啦一声————一堆钢镚儿倒在老师的讲桌上,有些 竟滚下桌子在地下乱蹦,跌落到讲台上的还滴溜溜旋着个,有得眼看 着就滚到我们的人堆里。 “哈……”我们终于可以哄堂大笑了,只惊得那墙壁上的壁虎吱 溜溜就钻进了砖缝里。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张老师砰砰拍了拍黑板刷一声呵 斥。我们静了下来。 “就是!俺爷爷说了,金银不怕碎,你们家就都是地主富农?” 张金锁虽然有点难堪,但还是红着脸咕嘟着嘴不饶人。 “拣起来!张金锁你什么态度,这些钱是给老师的吗?这是给你 们建新教室的你们知道吗?”听了张老师的话,张金锁忙撅起屁股在 地上拣他的钢 ,一撅屁股更好笑,他屁股上竟补了两个圆圆的补丁, 针脚一圈圈的…… 张老师也弯下腰去拣,她的腿可能是蹲不下。于是一声令下:“ 先别做作业,都给我找钢镚儿,一分也不能少!”于是我们开始踢里 忽隆搬桌子挪板凳,像逮耗子一样四处找钢 …… 钢镚儿找齐了,拾元钱的硬币堆在讲桌上窝窝头那么大的一堆。 我们发现那些钢镚儿伍分的都特别少,大多是壹分贰分的。张老师又 戴上了老花镜,开始一枚枚地数,数得是那样细。 张金锁是他家里几辈来惟一一个识字的,他的爷爷曾咬牙切齿的 发誓,砸锅卖铁也得让家里出个状元。张金锁很争气,直到他以全县 最高分考上了上海同济大学。不过,后来我们提起他的钢镚儿的时候, 他也笑,虽然有点苦涩。 □刘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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