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躺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宾馆里。那里山青青,水秀美,忽 然,楼道上传来一阵“吱吱————呀呀————”儿时乡下人家老 门的声响。这声响,拖得悠久绵长,把我一下子带回到深刻缠绵、难 忘而又清晰的农村记忆中。 那是我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消灭“四害”的运动正进入高潮。 校长不知从哪来了灵感,给学生放假一周,要求每人交五只麻雀、五 只田鼠,至于苍蝇蚊子不计其数。麻雀和田鼠乡下多多,于是,我和 表哥及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商量,要到五十里开外家住农村的李同学家 去,发动一次向麻雀和田鼠的攻击行动。黄昏时分,我们五个“小战 士”背着书包,带上干粮,向着庐城的北方出发了。 起初,我们浑身是劲,大家争先恐后地讲故事,可是大约走了十 几里路的光景,我们都有一种疲劳想睡的感觉,好在头顶的北斗星正 是我们前进的方向,只要把握准方向就能找到李同学的家。 我们穿过村庄,越过溪流,小桥,经过一些刚刚收完稻子的田野, 还有那些沟沟畔畔里的山芋地、蔬菜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对面的 浅浅的芦苇塘中,有几簇淡淡的火光在夜色中时现时隐、时亮时暗地 舞动着。我们一下子收拢脚步,问李同学,“那是什么?”李同学大 叫一声:“鬼火!”我们吓得“哇”地一声差点哭了出来。李同学对 着我们,“嘘,不许出声!”我们赶紧放下提到嗓子眼的那颗绷紧的 心,定神再一看,原来是两个抽烟的人蹲在池塘边在低声地说话,随 着他们一抽一息,那烟火的光亮便倒映在水塘里。天哪,简直是一幕 惊险的闹剧。 虚惊一场后,我们又加快步伐,赶紧向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 在穿过一个村庄时,被那庄上的看门狗追得魂飞魄散,我们个个吓得 差点尿裤子。忽然,有人说,北斗星没有了,方向错了。于是我们又 折过头来,追着勺状的北斗星一路前行。天可是真冷啊,下霜的深秋 似乎鼻子、耳朵、眼睑都有冻僵的感觉。又不知奔波了多少时间,朦 胧中经过一个个村庄时,我忽然听到那老门吱吱呀呀温暖而亲切的声 响。我问李同学,“这老门大约很重很厚吧?”他说,“当然,农村 就靠这一扇老门来预防土匪和强盗啊。”这时我们已经浑身疲惫,双 脚也麻木了,木然地向前挪动着。 紧赶慢赶,我们终于到达李同学的庄子。他家住在村东头。走过 一个小桥,绕过一个磨坊,朗朗的月色下,我们来到李同学的家门口。 “爹,妈,我回来啦!”只听“吱吱————呀呀————”的声响, 门开了。啊,这门足有半块砖厚,门栓也比城里的要大十倍多。那扇 大门在油灯下闪着迷人的光辉,门真是够结实又够老的了。我和李同 学转身关门,我使了很大的劲才把门闩上。进了屋里,温暖如春。两 盏小油灯齐放光辉。大爷和大妈一边张罗着给我们弄水洗脸洗脚,一 边忙着煮饭,还蒸了许多咸鸡咸鹅酸萝卜什么的,菜味儿直飘进我们 的心上。等填饱了肚皮,在干净的稻草铺上,我们钻进了暖暖的被窝。 一觉醒来,已是阳光灿烂的农村的晌午。我醒来后第一个听到的依然 是那个清脆的老门的声音,“吱吱————呀呀———”,“吱吱— ——呀呀———”,多像一首美丽动听的歌儿。打那以后,我永远记 住了这农村特有的门的交响曲。 今晚,我难以入睡。因为附近传来的吱吱呀呀的声响,早已把我 带回少年时农村老门声响的无限美妙之中,想像着那分绚丽的记忆了。 □陈发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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