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玛曲上车,困意便袭来。玛曲县城的藏獒叫了一夜,夜里的月 亮很大,巨大一圆,像从几公里外的黄河滩升起。我住的新宾馆卫生 间落锁,尚未装修,是夜跑了半个县城,县城不大,有居民一万口。 车在两山之间行驶,甘南的这片山上无树,浑圆或陡峭的山冈,披着 青葱嫩绿的草,被阳光梳理。草一直从坡上漫下来,漫到平的草地, 翠绿柔顺的质感直令人想长出一双大手去抚摸。草地上有溪,弯弯曲 曲接天而来,淌着宁静的亮水。水边,间或有树,是立的小杨,有泛 黄的叶子,杏黄,在微风中轻轻抖动。这景色沿路牵扯了很长,渐渐 就困了。 一个老藏民抓着我的左肩头摇醒我。车在正常行进,我向左望去, 隔道坐着的老藏民盯着我。他戴着一顶灰毡帽,穿黑长袍,黑且多皱 的脸像靛青多皱折的高原,眼睛射出乌光。他使劲地盯着我,右手挥 起往后一指,大声嚷嚷:他掏你的包!我顺着老藏民指的他身后的座 位,只坐着一个汉族青年,黄头发,黄脸色,眼睛和鼻子都长得较近, 他扭头看着车外,似陶醉于风景。老藏民探过身来,伸手按按我的左 衣袋,又说:他刚才掏你这个包。我明白过来,我记得隐约听他喊了 一声的,是他在帮我赶小偷。谢谢您!我说。我摸摸左边的口袋,这 里面装着一架自动照相机,是美国网友化子海力寄给我的,为它付过 二百元关税。照相机在,摄影服的大口袋的口比较窄,有点卡。 照相机没偷去,我没什么好对那个青年说,我用较久的时间打量 他,他一下也没有回头。老藏民抚着膝盖,又对我说:坐车不要睡觉。 他的普通话比我还要蹩脚,我听得亲切,我对他笑。你去兰州吗?他 问。先去夏河。我说。看拉卜楞寺?你从哪里过来?北京。我说。你 是来这个的?他做了一个拍照的手势。我说:是。我觉得老藏民很可 爱。就问他:你现在放牧吗?他说:放啊,我们都是放牧的。有多少 羊?还有牦牛?二三百只羊,是口粮,五十头牦牛,卖的。啊,这要 值好多钱哪。我说。车过一个很深的峡谷,车内暗了下来。一头牦牛 值一千。他向上伸出一个手指。一只羊值二百元。他向上伸出两个手 指。我飞快地心算一下,牦牛值五万,羊值六万。就说:您是十万元 户呢。不顶用的,羊是口粮,牦牛也不能全卖。我想是,在吃羊的日 子里,总是要保证一定存栏数的。那就多放养一些!车在上坡,我提 高了声音。车上坡后出了峡谷,车里面亮了起来。那个青年,还趴在 车窗看风景。不行啊。老藏民叹口气:我家的地太少,我家只分了两 千四百亩地,根本不够!两千四百亩地?我以为听错,又问:多少亩 地?两千四百亩,只有两千四百亩!他先手背向我伸出两根指头,反 掌掌心对我伸出四根指头。天!两千四百亩!我说:你要是在内地, 就是一个大地主!他不懂大地主,看着我有些茫然。我说:在内地农 村一个人有两亩四的土地就不得了。老藏民还是茫然,他说:两亩四 不行的。 聊着,车快到合作了。合作市是甘南州的所在地,我们都在这里 下车,我转车去夏河,老藏民到合作购物。我回头瞟了眼坐在后面的 青年,他不知何时走了,那后面座位都是空的。老藏民拎着两个大口 袋,我让他走在我前面,我想不是他坐边上,我的照相机是没了。 □古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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