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鹰诗歌的变化是从春天开始的,他在春天写了首诗叫《春天的 比喻》。他展示这首诗的方式是非常有趣的,先是询问大家对比喻的 意见,随后告诉大家他写了几个对春天的比喻要大家说说,然后大概 过了一周多的时间或者更久,我才看见这首诗歌——《春天的比喻》 的全貌:“春天,一只抽屉/我一次次拉开/我寻找着/我寻找着什 么/我找到的,是我要找的?//春天,一架梯子/我就是扛着梯子 /走在大街上的人/我要把它/竖放在哪儿”? 我读后就特别喜欢这首诗,一个是喜欢它的比喻,一个是喜欢诗 歌里所呈现的态度。我的阅读完全被梯子的意象所激活:一架可供攀 登的梯子摇摇晃晃,非常舒展地横过大街,我觉得梯子和扛着梯子的 人都非常上镜、非常富有诗意。上面那个抽屉的比喻也很棒,抽屉的 春天显得封闭而又老套,但是还没有叫诗人完全看破;而梯子的春天 则是一个开放的没有边际的空间。在抽屉的春天面前,岩鹰有所希冀 又有所怀疑,希冀是诗人继续生存的动力,怀疑则是面对一个又一个 大同小异的春天,诗人的希冀是否完全没有凭据——这就是怀疑。而 面对梯子的春天我感受到前面的希冀已经化为可以感受和触摸得到的 形式——梯子。这个梯子的意象就是诗人最切实的发明,就是希冀的 凭据,就是春天仍然可以感动我们的全部理由。但是诗人虽然抓住了 梯子却不知道把它置于何处。 这首诗和岩鹰以往的诗歌有类似的地方,就是短而简洁。如果还 有什么区别就是更短了,短得成了两句话,而且还是两句问话。在第 一段里充分体现了诗人的怀疑:对春天的怀疑,对自己还能感受春天 的怀疑,对生存意义的怀疑——“我寻找着什么/我找到的,是我要 找的?”,第一段里的怀疑更多的是对庸常生活的反对与置疑,到了 第二段,诗人找到了一架梯子,一方面弱化了第一段里的对投入庸常 事物中的庸常行为的疑问。但是更深的疑问也出现了:“我要把它/ 竖放在哪儿”?这里疑问有点可笑、有点颓丧、也有点苦涩。但是诗 歌却在这如此多的意味中悄然结束。在许多的疑问中,诗人结束了这 首诗,诗人也顺利地把这架春天的梯子安放在了自己的心头。这首诗 歌在意义上呈现了如此复杂的层面,在当代诗歌里是非常罕见的,这 也是我喜欢它的另外一个原因。 和《春天的比喻》同时,岩鹰写了一系列的短诗。这些诗歌的产 生都缘自岩鹰对生活的思考与怀疑。他的怀疑不是那种放弃的怀疑, 他的怀疑穿透了生活好像是很复杂的表面,而直抵事物的根本,使他 能够从根本出发写出极端简洁的诗篇。很多人的短诗是删改出来的, 是“减法”出来的,他们留下了由原因到结果,由末到本的痕迹。岩 鹰不是,他直接从事物的本质走向我们。他深入本质的过程在写作以 前已经被清除干净,而《春天的比喻》恰恰呈现了岩鹰深入事物本质 的方式与过程。这个过程是在其它诗中很难看见的。 今年,是岩鹰诗歌发生变化的一年,具体的变化就体现在《我要 写一首诗》里: “我要写一首风景诗/我要写一首停留在风景表面的诗//我要 写一首即兴的诗/我要在餐巾纸上写一首扔掉的诗”。 这首四行诗表面看是谈论岩鹰的小小的写作理想。实际上它可能 意味着岩鹰在从内容到形式的、从诗歌到诗人认识上都发生了彻底的 改变。首先它一反岩鹰过去诗歌意义上饱满扎实的特征,在松弛语言 之内也意义仅仅限于读到的意思。如果说岩鹰曾经怀疑是否存在的事 物已经被完全否定,这种否定其实很有意思,比如在《春天的比喻》 是否一定要给梯子找个地方竖起来,扛着它满大街转转也是不错的。 同理,过去诗人把诗歌看得异常严肃,那么今天诗人觉得写几首可能 完全不会留存的诗歌也很美,写诗和扛梯子本身都是值得尝试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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