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作为当时在全国颇有影响、由云南人民出版社策划组织 的走进西藏活动的作家之一,范稳第一次涉足了那片神秘的土地。从 此他与西藏便有了不解之缘,从此他的文学道路便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那个写《男人辛苦》、《回归温柔》的范稳,那个写《山城教父》、 《清官海瑞》的范稳,这几年却频繁地往西藏跑,往云南迪庆州与西 藏交界的藏区跑,仿佛是魂牵梦萦、挥之不去的神灵的力量;仿佛是 西藏的阳光诱惑着他的视野;仿佛澜沧江奔腾的呼唤,促使他不断地 搜寻着那片土地被时光掩埋了的哀伤的历史。大量的旅行笔记,文化 散文,记录着他浪迹的脚步和视野中的西藏。直到2003年的冬天,当 倾注了他五年思考和心血的长篇小说《水乳大地》终于由人民文学出 版社重点推出,我终于明白了范稳一次次义无反顾地奔向西藏的原因, 因为在这部作品中,他触摸到了西藏的灵魂,同样,他倾注了自己强 烈而深邃的情感。 读《水乳大地》时,我会想起阿来的《尘埃落定》,并把它重读 一遍。曾经在文坛引起强烈轰动的《尘埃落定》,以独特新颖的视角 和流动的激情,展现了康巴藏区土司制度的浪漫和神奇。而范稳则以 全新而宽广的知识、智慧和激情,以他对各种宗教深刻的理解和包容, 对大地和人性、苦难和命运饱含的悲悯和同情,展现了西藏东部澜沧 江两岸宗教发展的百年画卷。 范稳在这部作品开头的题记中引用了著名宗教学家马克斯·缪勒 的一句话:谁如果只知道一种宗教,他对宗教就一无所知。在这部弥 漫着强烈的宗教精神的作品中,他给我们留下了一系列活生生的人物 形象:雄心勃勃企图让上帝的光芒照耀西藏的杜朗迪神父,他的狂热、 自负和野心,导致了藏传佛教和天主教的冲突,他也成为战争的牺牲 品;沙利士神父的隐忍、执着、虔诚、仁爱和宽厚,使他在孤独无援 的崇山峻岭中奇迹般地开拓出他信仰的宗教,使一种朦胧而遥远的爱 从此在峡谷中涌动。他认为因为信仰不同而发生的战争,是对信仰本 身的最大讽刺。对多神教的尊重和包容,使他成为上帝真正的使者。 在那些缓慢而艰难的岁月里,他同时成为隐居在深山里的学者,在古 老神奇的东巴象形文字中冥思苦想。而那个孤独、忧郁、面色阴沉, 对上帝的事业充满绝望和迷茫的巴勃神父,始终没有在西藏找到生活 的乐趣和信仰的归宿,最后连同生命一起消失在峡谷的风中。在澜沧 江的另一边,在阴冷黑暗的山洞和寺庙幽暗潮湿的房间中独处苦修, 长达生命中的一半时光的五世让迥活佛,在寂寞、苦难的时光中,像 所有德行高深的僧人一样,把一切苦难当做成佛的必然之路。而生活 在没有梦的岁月中,医术精湛的六世让迥活佛,在残酷的浩劫后,却 神奇地让文革时夷为废墟的寺庙梦一般重新耸立在雪山下。在峡谷的 传奇人物中,康巴部落中曾经叱咤风云,威力无穷,充当过抢人的巨 匪、报世仇时毫不手软的杀手、杀人掠妻的温柔丈夫、被追赶的魔鬼、 皈依的喇嘛、沉默的父亲的泽仁达娃,他命运中的无数奇特的身份, 使他成为这部作品中最复杂、最丰满、让人回味无穷的人物形象。而 泽仁达娃的妻子木芳,却在痛苦的自戕中被上帝的手拉住,成为教堂 里经历了无数沧桑巨变的世纪老人凯瑟琳。一个个丰富多彩的人物的 塑造,给我们的阅读带来魅力无穷的空间。 这是一个世纪苦难的史诗,却又充满着神灵世界美好的梦想。范 稳小心而温婉地触摸着一个世纪的历史,安抚着一个特殊地域美丽而 伤感的创伤,诉说着漫长时光中的主人公们命运的沉落。他的叙说是 缓慢的,沉重的,却隐藏着无可节制的奔涌的激情,弥漫着难以言说 的温暖和慈悲。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们的内心会被轻轻牵动,我们会 慢慢进入一本书的精神深处。 □海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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