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来到北京,寻找他,像寻找一只不知姓名的丑小鸭。 他们是混同一个论坛认识的。用个混字,便带江湖气:他是老大,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她则是隐侠,偶尔回个帖,三言两语地惜墨如钻,也真是字字都有碎钻的光耀与硬净,剑风里裙裾不扬。 长谈彻夜,QQ在两人之间丁冬不休。她一抬头,隔窗天色已是银杏黄,低头是他的消息,“值此朝朝与暮暮。”蓦地又说一句,“早几年认识你,就好了。”匆匆下线。 她一怔:早?或者晚?与什么相比较?应该不单指的是三十而立年纪。他说过自己是北京的,也在帖子里提过,“今天狮子不在家……”她也说过男友在英伦三岛读MBA。除此,没说过更多,甚至没问过彼此姓名、职业。网亦起过滤作用,尘世的,被隔绝。 某一夜她与男友吵了架,心绪黯淡,逗留在论坛上,想灌水只觉干涸。忽然QQ闪动,“HI,见你在论坛上。”她只应一声:“哦。”她不下线,他便也不,隔一晌,发一幅FLASH来,仿佛闲着也是闲着,也仿佛她什么都不说,他都明了。宿命中有些时刻,半睡半醒之间,有奇异的澄澈,她蓦地问:“你可喜欢我?”问得像高空坠物,避无可避,他答得猝不及防,“当然。” 他是她生命的擅闯者,突如其来,竟也突如其去。他第二天便消失了,而所有报刊都登出“北京网吧大火”的新闻。 她握着报纸,想起他说过:他对网吧的眷恋,喜欢嘈杂、拥挤、那分尘土气。一念至此,她的心便像一块哽在喉头的月饼,咸甜如血。 QQ其实嘈杂,上线数声嘁嘁,说话一串嘀嘀,有消息沉沉两记咳嗽。她频频向他呼叫:“你在吗?”“你好吗?”“听说北京网吧着火了,你没事吧?” 沉默着,他的丑小鸭头像,比所有喧嚣更具杀伤力。 已经三天了,他始终不曾出现。淹留至天明,她关机睡去,朦胧间却听见叮一声,他上线了,她狂喜坐起,裸足下地,不及开灯就去开电脑———机器不曾完全启动,人已经清醒了。 她便这样,到了北京。 搭任何一路公共汽车,不拿地图,亦不辨方向,她想,哪里都可以。她在寻找他,在这个广大古老的城市,她惟一熟悉的,那一只丑小鸭。虽然一无线索,无从找起,明知一切都是徒劳,阳光昏昏扑下来……而她在寻找他,要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原来她会这么挂牵他,到荒谬的程度。 一呆三天,白天在北京城里超级玛丽似乱转,晚上在酒店里上网,速度很慢,一帧帧网页打开都很沉重,像推开一扇扇笨重的铁门——她忽然惊跳起来,她看见了他,脑子里轰一声。 他一如旧日,辞锋锐利,因着北京关闭所有网吧使他多日无法上网。又给她发短消息,“你哪里去了?几天不见你。不会你们也着火了吧?”非常含蓄的牵挂。 她微微一笑,落下泪来。几上茶已凉了,她浑然不觉地喝一杯,打电话给总台,“请问可以订飞机票吗?” 她不会告诉他,她来过北京,曾与他非常靠近,她此番前来,其实与他无关,她为的是,自己的心。 而成年人的爱情,有时候便是,知道对方的生死,然后——各自生活。 □叶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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