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腊月,天就下了雪;雪还没化,招工的就来了。他们每年都来,每年都从这宿舍里带走几名男女。这次来的是一伙儿修铁路的。有人问,你们到哪儿修铁路?那个衣裳上有铜扣子的人说我们哪儿都去。你们是什么单位?铜扣子说是“铁路局”的。 一个小男孩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他在那间贴着“招工办”字条的屋子外面已经犹豫了老半天。看看里面没人的时候,他腼腆地走了进去……小男孩回到家,对爸爸和娘亲说了。爸爸没吱声,只哼了一声;娘亲上下瞅了瞅,小男孩也没吱声,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晚上,娘亲对爸爸说,你看老二行吗?爸爸说,行个屁!娘亲就流泪。 第三天,是体检的日子。娘亲起得很早,她煮了稀饭,叫小男孩使劲儿喝。末了,娘亲又拿出一件厚棉袄叫小男孩穿上。 快中午的时候,小男孩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他涨红了脸,说,娘,我够了,整好四十五公斤!娘亲听了,就搂他。小男孩和娘亲一般高,脖子紧挨着脖子。娘亲摸着小男孩的腰,问:老二,里面装的是什么?小男孩说是石碴儿,铁路上的石碴儿。说着,他就从棉袄里往外掏,一块、二块、三块……他掏了好一会儿,最后,娘亲一数,一共十六块,个个都像鸡蛋那么大。娘亲说每块有一两,小男孩说每块有二两,还说事前找人称过。男孩的话还没说完,娘亲又流泪了。 过完年,小男孩跟招工的人走了。他也穿着带铜扣子的衣裳和一双崭新的胶鞋;他还戴着一顶棉帽,那是娘亲刚买的。他的行李和其他男孩的行李一样的简单,但他的穿戴明显比别人的大了很多,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爸爸说有事情,没去送;娘亲就一个人在站台上对小男孩说:“到了那里赶紧来封信。” 那里的施工任务很紧,男孩们的到来使工程进度快了许多。又过了一段时间,男孩们发工资了,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工资。 一周后,家乡的爸爸和娘亲结伴到车站上接小男孩。但小男孩没来,行李员递给娘亲一个大大的水桶,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鸡蛋。娘亲拿出一个,看着出神儿,她问:“孩儿他爸,你看这像不像石碴儿?”爸爸的眼里闪着光亮,他的嘴唇也在哆嗦,但他还是说,像。 那个小男孩是我二哥,那年他16岁。 □毕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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