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女人还不上床。 男人从被窝里伸出手。男人的手消瘦、细长,上面横七竖八地烙着深深浅浅的印痕。 睡吧。男人说。 女人坐在沙发上,女人痴痴地望着面前这张豪华的新床,眼睛潮湿了。她不是没有听到男人唤她,但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这张床的,结婚十年来,她做了多少梦都不知道了,只知道梦中都睡在这样的床上。 床柔软舒适,男人在床上像猫一样躺着。 女人多想做一个温顺的猫啊,躺在柔软的床上,偎在男人宽大的怀里。女人虽过了撒娇的年龄,但从内心里想躺在这样的床上,撒一次娇。 那是五年前吧。女人到同学小玲家做客,女人看到了小玲家的床。那床宽大、柔软,透着缕缕的温馨。 女人想,这样的床,躺上去一定很舒服的。女人看去,小玲坐在那张床上,高贵得像一尊圣女像。 从此,女人就梦想拥有那么一张床。 那时,男人还在工厂上班,一个月300块钱。 一日,女人把心事无意中和男人透露了。男人二话没说,第二天就去了镇西的窑厂。男人知道镇西的窑厂雇用一名“纤夫”,职责是用绳子往坡上拉车,计件工资,干的好,一个月能挣七八百。那窑厂地形独特,机动车贴不上,只好雇了一些乡下的汉子,都架着独轮车,但出砖的地方有个斜坡,一个人架车上不去,有人就给窑厂经理出了个主意,说可以雇个“纤夫”,专门负责拉车。 拉车的活实际比推车劳累得多,粗绳子往肩上一搭,如果不像牛一样俯着身子吃力拉,车子根本上不去。 男人虽不是牛,但却和牛一样咬着牙不叫苦不叫累。头一天,男人一直干到窑厂收工,男人的肩膀和手臂上有十几道红印,有几道已深深地勒进肉里,汗水一浸,生疼。 男人回来了,他算一算,共拉了52车,一车5角钱,整整挣了26块钱。 26块钱是个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奔头。从此,男人一早起来就扛着绳子上窑厂,只到天黑了才回来。 日复一日。几年后的一天,男人没去窑厂。 男人的腿折了。 男人的腿是在窑厂摔折的。那天,新来的小伙子要和男人比赛。男人不服气,说比就比。 其实,男人不能不比。那个小伙子是窑厂经理的远房表亲,刚谈了一个对象,就来找窑厂经理。窑厂经理应了他,让他和男人一起拉车。小伙子一来,一个人的活,成了两人干,钱就少了。所以男人一听小伙子要比赛,很爽快地答应了。 男人仗着熟练,起初几天真的把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比下去了。男人的脸上泛着红光,他很兴奋。 这天夜里下了雨。雨虽不大,但坡上还是一片泥泞。车来回几趟后,坡上变成了沼泽地。有几辆车,男人拉到一半就滑了下来,砖倒了一地。 推车的师傅们都烦了,骂骂咧咧没几句好听话。 男人咬牙奔在小伙子前面。突然,男人肩头的绳子断了,男人一头栽进路边的沟里。 男人折了腿。男人不能去窑厂了。男人进了医院。 出院那天,窑厂经理和那个小伙子去看他,并给他带去了半年的工资。男人要小伙子拿钱买了张豪华席梦思床。 晚上。男人躺在新床上,脸上放着红光,他真的很兴奋。女人这些年的心愿,终于了了。 而女人望着新床,哭了。 女人摸着男人的腿说,你怎么这么傻。 男人傻傻地笑,说没关系,我不是还有一条腿吗。 女人又摸着那床,那床宽大、柔软,透着缕缕的温馨,和小玲的一样。 但是,女人没有上床。女人在沙发上哭了一夜。 □龙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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