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跑一趟,就够一百万公里了。他在擦车的时候,透过窗玻璃, 又顺便看了一下驾驶座前的里程表。这是一辆绿色的吉普,全铁壳的, 是首长的坐骑。 他想,今天首长会不会出门?这是首长的专车,他时刻待命,随 时听候首长的调遣。轮胎花纹里还有一点泥土,没被水冲出来,他看 见了,用食指抠了抠,然后用湿毛巾擦了擦。 开车已经十几年了,他当然知道司机只管把握好方向盘就行,领 导的事不给你说,决不能打听。不过今天他有点不放心,他已跑到首 长办公室的门前两趟了。透过窗户,看到首长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中间还接了一个电话。离得远他听不清首长说的啥。不过他心里很想 知道,是不是在接开会的通知,或者有营队、连队请首长去指导工作。 具体什么事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能不能出车。 后来,他看到通讯员小张拿着一沓纸进去了,他想等小张出来, 问问小张。小张从首长的办公室出来了,看到他,主动和他打招呼: “哟,你这车擦得要照出人影来了,不愧是咱们团的模范……快到一 百万公里了吧?到时别忘了请客。”他嘿嘿一笑:“忘不了,忘不了。” 小张也不知道首长会不会出去。 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他想,恐怕首长今天不会出 发了。他心里掠过一丝失望。他从衬衣口袋的钱夹里拿出了全家福, 对着照片上的老婆、儿子说:“等出完这趟车,我就安全行车一百万 公里了,这是整个师里也没有的荣誉,我也可以转业了。” 他正在自言自语的时候,首长站在了他面前,说:“走,上三连。 ”他的脸上立时浮起了不易觉察的笑容。 三连营地是离团部最远的一个连队,有二十多公里,这样一到目 的地,自己安全行车就超过一百万公里了。 通往三连的路是乡级路,拖拉机、地排车、行人,齐呼啦地往前 挤,中间还有一段路摆着菜摊。他走了不知有多少趟了,已驾轻就熟 了,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他发动车,稳稳起步,一路上多加着小心。碰到是车、是人,不 管顺向,还是逆向,他都揿喇叭提醒。对面来了一辆驴车,他揿了三 声喇叭,速度也减下来。到了菜场,人不太多。有次,这二百米路走 走停停,竟然跑了半个小时,比蜗牛还慢。这次还算不错,走了五分 钟。他从反光镜里看到,坐在后排的首长几次起身看前面的路,还皱 了皱眉头。 出了菜市场,首长说:“开快一点,连队开会等着我发言呢。” 他把油门往下踩了踩,想拐过前面那道弯路就走了一半了。就在他拐 弯时,突然从旁边的小路上冲出一辆自行车,他猛踩刹车,自行车后 轮轧在了吉普车下。他看到里程表晃了一下,死了一样,再也不往前 走了。他安全行车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公里,差十公里一百万公里! 一股怒火蹿上了头顶,他打开车门,一脚把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骑车 人踹到了路边的水沟里…… 他回到了乡下老家。人们经常看到他两腿前躬,双臂弯曲,手平 端,嘴里发出“呜呜呜嘀嘀嘀”的声音。 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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