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
我从取景框里看着那被火烧伤的电线杆，很模糊。在我到达之前，
工作人员已经将现场处理过了，灰烬用土掩埋起来，青色的烟在黄色
的沙上缭绕着。燃烧了一半的玉米秆，散落在道路两边，每一个黑色
的末端都像一只被掏空了的眼睛，漠然地面对这个麻木的世界。
北方的冬季，气候干燥，极易发生火灾。《线路运行规程》规定
高压线下严禁堆放杂物，只是，《线路运行规程》只是行业规定，不
具备法律约束效力，线路下那些干柴、草垛，一个比一个更壮观。
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
终于将线杆和线下的其他杂物都收在取景框里，我很满意现在的
这个角度，在按下快门的瞬间，忽然觉得脚下很软，还没等我明白过
来发生了什么，右脚迅速沉了下去。
我掉进了一个陷阱中。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陷阱，一个用麦草覆
盖起来的白灰池。掉进陷阱中，不能埋怨别人，更不能埋怨自己。即
便仔细观察，除了我踩出的那个洞，那个用麦草覆盖过的白灰池没露
一丝破绽。
所有的人都在笑，那个被我踩出的洞，也像一张嘲笑我的大嘴。
我也笑，没有任何恼火和沮丧，好像掉进陷阱里的不是自己是别人。
我知道，只有这样的笑，才能让别人的快意大打折扣。
老刘无限同情地说：“如果你牺牲了，一定可以被评为烈士。”
我笑着附和：“是啊，真可惜。”
老刘是供电站上的职工。在发生事故之后，他跟村民势不两立，
坚持原则，不肯赔偿村民的损失。而现在，他跟村民站在一条战线上，
与我势不两立。原因很简单，在他送给我的事故报告上，是因为草垛
失火而烧了配电的设备。在接到事故报告时，我有些怀疑，一个草垛
加上燃起的火焰能有多高？竟然把高达12米的电线杆顶端的设备烧坏。
现场的事故调查表明，是设备发生了故障，将设备烧坏，从设备上掉
下来的火球又将草垛点燃。事故报告与事故真相，南辕北辙。
回到单位，我把《事故调查规程》找出来，想找一个合适的条款，
对事故和隐瞒事故真相的行为进行处理。那个时候，我的右脚以及半
截右腿依然是白色的。凝固了的石灰，好像在我的右腿上打满了石膏。
我故意没有清理那些白灰，以显示自己曾亲临事故现场进行勘察。过
去的半年中，没有处罚过任何一次事故，被领导批评了多次，这次机
会来了，轻伤不下火线，也要尽快处理。而且，一定要严肃处理他们，
才能一雪我掉进陷阱的耻辱。
还没去找领导汇报调查结果，领导先来找我了。
领导问我：“今天下午找不到你，干吗去了？”
我说：“我到水田线事故现场调查去了。”
领导问：“谁让你去的？”
我说：“没有谁，按照工作流程开展工作，没错吧？”
领导阴沉着脸走了，连我倒的茶水都没喝一口。
我还在那里摸不着头脑，同事提醒我说：“你捅马蜂窝了，水田
线归A管理，A是B副经理的妹夫，是C主任的旧下属，又是D副经理亲
自提拔的，跟E领导的关系很铁……这下，你麻烦大了。”
颓然。等我知道麻烦来了的时候，我已经掉进了陷阱中，在那之
前，没有任何的预兆。
下班时，在电梯里遇见A，电梯里也只有我跟A。
想跟A解释几句，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A拍拍我的肩膀：“没事，
再大的风雨我们都见过，不就一点小事故嘛，咱能处理。”
出了电梯，我小心翼翼地低头看路，惟恐还有陷阱。
□潇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