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降临到初二学生艾英身上。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变化有多大: 声音开始变尖变细,脸色越来越红润,眼睛里也开始笼罩着一种湿润 的光泽。 艾英跟班上其他女生一样,拥有一面小镜子,概不外借。不,她 借出过一次,当她看到别人正对着她的小镜子挤青春痘的时候,脸腾 地就红了,然后一把抓回来伏在课桌上号啕大哭,任别人说去,笑去, 大惑不解去。 天哪!青春痘!青春痘的虚像玷污了她的小镜子?不,是玷污了 她!不,是玷污了他才对!这面镜子不是用来对着描眉、画嘴唇、拢 头发的,她要用这面小镜子来照住他。每当她把小镜子摆在铅笔盒里 对准他的时候,她的心都会跳得好快好快。那感觉就像看着爸爸浇地 时给柴油机加油门一样,突、突、突,井水就会汹涌着喷出来。突、 突、突,艾英的心就乱了。 他叫杨伟,长得瘦高,还少白头。在写到这里之前,我一直试图 掩饰掉我的个人感情,用平静客观白描来讲完这个故事,可我现在做 不到了。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杨伟是我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哥们儿, 艾英是我的第一个暗恋对象。 杨伟跟我是同桌,长得比我高,吃得比我多,脑子却开化得比我 晚。也许是当局者迷吧。那天他大呼小叫着问谁把圆珠笔芯错放到他 的圆珠笔里的时候,我看到艾英把头低得眼看就要插到她的大红毛衣 里的时候,我的心就开始发凉了。然后我就发现了艾英上课时用小镜 子照杨伟这个秘密。为了验证我判断得正确,上音乐课时我拉着杨伟 的身子,按《拉网小调》的节奏左右移动,果然发现艾英手里的小镜 子也在走《拉网小调》的旋律! 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我还能记得这么清楚主要是后来发生的 这件事情。 初二结束前的麦收时节,一个在我们学校闻名的痞子出现在我们 班。他带着草帽,披着一匹白布,跟黄河大侠一样神气。他一眼就看 中了杨伟的高度,留下一句话后扬长而去:明天中午你带把镰等在这 里,我来叫你帮我收麦子去。 杨伟显然是吓坏了,只是一遍遍跟我说他自己家的还没有收呢。 我不敢安慰他,因为班里的高度除了他就轮到我了。 第二天,那个痞子来了。杨伟屁也没敢放就拿起自己从家里带来 的镰刀跟他出去了。 然后,我就听见外面很凄厉的喊叫声。我跑出去,只看到地上的 血和蹲着发愣的杨伟。我启发了他好久他才说出事情的原委: 他跟那个痞子出去正好碰见艾英。艾英不让他跟着去,还骂了那 个痞子。结果痞子急了就抡起杨伟的镰刀朝艾英肩头上砍了下去。艾 英的惨叫把几个男老师吸引过来打跑了痞子,还把她送进了医院。 血的故事就这样完了。 这也许是鼻涕也许是黄痰,但我宁愿相信这是脓。 十五年了,我满头棱角出去闯荡世界,回来却落了个丢盔卸甲。 我憋在小屋子里,苦苦思索以图回到那个世界里能东山再起。我 喜欢这里的安静,我喜欢这里的人都还不把我当个人物。我的思维却 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所受伤的世界,那个欺负我、压榨我的世界。那个 世界里光怪陆离,我不喜欢,却又舍不得离开。 我还是被外面突然的争吵声带到了眼前的世界,我的老家。 我出去看热闹。 是兆禄媳妇。 她复读机一样不厌其烦地用我们家乡特有的卷舌音对他的公公骂 着。她丈夫兆禄蹲在地上一言不发,不时看看媳妇,不时看看自己的 爹,眼神里全是息事宁人:爹啊,你就搬出去过吧! 事情的高潮发生在兆禄的儿子从学校回家,看见他妈跟他爷爷正 在拉扯争夺。他就跑过去帮自己的母亲撵他爷爷。兆禄他爹急了就骂 了句:“你个兔崽子也来欺负我!” 高潮就这样降临了,兆禄媳妇猛地把自己身上的大花汗塌子(即 T恤衫)脱了下来,一把抓过自己的公爹:“来啊,来看啊!”所有 在场的村民都惊呆了,都呆在她那白面布袋般晃来晃去的大奶子和她 的歇斯底里的叫喊里。 兆禄在村民的哄笑声中回过神来,把媳妇硬拉进家里。 故事结束了,我在回屋的路上看到了那摊黄色黏稠的液体。我觉 得是脓! 血和脓的故事都讲完了,我一直拒绝把艾英和兆禄媳妇联系在一 起去想。可她们毕竟是一个人!在集上碰到她,大家假装刚认出来, 寒暄一番后,她硬要我买她的西芹,我就买了。回家后我老娘拿秤一 称发现少给了三两,我一笑了之。 我学过医,导师告诉我,脓是血中的白细胞为了抵御外来的侵犯 而做出的必要的牺牲。 □孙赛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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