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班长领着维修班的人去干活了,黄三却正在不紧不慢地向茶杯 里倒开水,李班长临出门回头冲他说:你哪里像个维修工,手上再拿 张报纸简直就是处级干部的派头!黄三冲李班长的背影回道:处级算 个屁,市长我也干得了。 黄三就是这德性,是个有名的刺儿头,最爱给领导挑毛病,而且 只要抓到领导的短处就没完没了地闹,给他当领导的人都得对他另眼 看待,干多干少、晚来早走也不跟他太计较。 他把水倒进杯子,很沉住气地看茶叶被泡得渐渐舒展开,那情景 像观赏昙花一现似的。这是他浙江的战友给他捎来的好茶,说是地道 的龙井,得好好地品。他专注地看着茶叶变成青绿的芽沉到杯底,才 以闲庭信步的节奏,拎着茶杯,光着膀子,搭着毛巾,挺着肚子,迈 着八字步到检修点去。整个过程需要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李班长正 按黄三希望的那样分派工作,最后留点儿零星活让黄三干。 这天是星期天,加班的任务是清理梳棉的风筒,车间里湿度很大, 风筒里时间久了会有好多黏着物,会影响产品质量。因为是星期天, 整个厂区宁静下来,也只有这时候风筒才能停止它沉重的喘息,在生 命的驿站上接受短暂的静养,它张开大口似乎是急切地等待修理工们 为它清理污浊的肠胃,清理过后,风筒就如同一行美妙的句子,让梳 棉机读起来更通顺。 这活干起来很辛苦,李班长没打算让黄三来凑人数的,他不来还 好,工作好安排,他一来有人就对分工有意见,李班长还得给他人做 工作:厂里有几个黄三?领导见他都怵头,我能搂过他的腰来?谁能 调理了他谁来当班长。提意见的人就蔫了,心有不甘地说:还是黄三 行啊!牌子硬啊! 黄三来加班是为了双薪,而且这种突击抢修,中午要管饭的。 他到了维修现场的时候李班长已经带人钻进风筒,入口处有一块 派工用的黑板,上面有李班长潦草的字迹,说别人都进风筒了,让他 在风道口清理一下。黄三用铁刷子敲了敲风筒,“当当当”的声响就 顺着风筒传过去,他是示意李班长他已经开始干活了。 黄三只钻进半个身子,就觉得里面的热气像澡堂里蒸出来的,还 有一种怪怪的味道,闷得心里有点发慌。他后悔今天不该为了双薪遭 这分罪。他踹了管壁两脚,骂道:犯病你也不分时候,老子这热天还 得伺候你。他爬到弯口处东一下西一下地刷着,突然觉得情况有些异 常,太静了,只有自己刷管子的声音,往日加班时那些浑话,那些粗 鲁的叫骂哪里去了?是不是李班长他们并没有进风筒故意耍他?他马 上就否定了这种推断,李班长敢耍别人却不敢耍他。他用力敲打管壁, 还是没有响应的回声,刚才他就闻到风筒里的味道有点怪怪的,一种 不祥的预感让他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急忙溜出风筒,把那杯还没喝 的茶水浸到毛巾上,用毛巾掩住口鼻,噌的一下钻进风筒。 他摸到第一个工友,他躺在那儿,身体软软的,只有很微弱的呼 吸了。他最后一个把李班长从风筒里拖出来,李班长是第一个进风筒 的。维修班一共九个人,他们八个都进了风筒,黄三把这八个金刚拖 到靠风口的地方,自己也就虚脱了。别人都很快恢复过来,他却昏睡 了两天两夜。 厂里的宣传干事想把黄三救人的事好好宣传一番,黄三却直摇头, 说:也就是我拖拖拉拉晚去了二十分钟,要不然我也进去了。大伙问 他有啥要求,他说:就让李班长给我沏杯好茶吧! 文/西街淡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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