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国,每8个人就拥有一本《菊花香》,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读过《菊花香》。当大家还在咀嚼“野蛮”“流氓”,我们身边一夜之间开满了“菊花”。长篇纯情小说《菊花香》的出现带来了地震一般的效应。本版从书中摘选章节刊出,以飨读者。 一个善良的男子承宇邂逅隐隐散发着清新菊花香的美姝,他们相爱并历经曲折组成了家庭,就在他们享受爱情的结晶——小生命的来临带来的幸福的同时,绝症也尾随而至…… 晚秋的雨从前天晚上就开始下了,连着下了两天。江原道的山上燃烧着的漫山红叶,被连绵的秋雨浇灭了似的,垂着头笼罩在雨雾之中。 上午,美姝躺着输了一瓶液。来到这里一个星期了,输液输过三次,这一次,承宇终于一下子就把针头扎进了美姝的血管里。昨天吃晚饭的时候,美姝虽然觉得恶心,还是强忍着吃了半碗粥,但今天,刚搁了一勺野菜粥在嘴里,马上就吐出来了。用胡萝卜、黄瓜、苹果和猕猴桃混合起来榨的果汁,美姝也只喝了一口,就摆着手说不喝了,恹恹地躺下了。 四天前,美姝和承宇在金黄银杏树下厚厚的黄色树叶铺成的圆形舞台上跳了一次舞。 荷塘边岩石上放着的唱机里流淌出美姝挑选的极其优美动人的旋律,和着他们踏在黄色银杏树叶上发出的悦耳声音,高大的银杏树低头看着他们,从金黄原野上吹来的风和从海上吹来的海风似乎也在双双起舞,环绕在他们周围。 他们已经习惯了传统服装,传统服装的腋下和双腿之间都很宽松,非常舒服。穿着天蓝色的承宇和穿着土黄色的美姝跟这里的环境自然而然地构成一幅和谐的图画。 美姝和承宇打开工作间的门,走了进去,沉睡了很长时间的空气似乎被惊醒了,眨起了眼睛。美姝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自己四处看了看,欣赏了一下色彩清雅的陶、瓷器,烧好的泥娃娃、装饰品等,然后卷起袖子。 “终于可以一展我的高超技艺了!” 美姝揪下一团泥,放到拉坯机上面,抹上足够的水,然后用双手握住,踩动踏板,拉坯机嗡嗡地转了起来。 承宇在旁边看着美姝的动作,学着做,但并不像想像得那么容易,可能是因为手掌对泥性还不习惯的缘故吧,握泥的手的力量和拉坯机的转速都把握不好。 看别人做的时候,随着拉坯机的转动,轻柔地握住泥团,泥罐的雏形就在他们的手底下诞生了,简直像表演魔术一样。但现在承宇真正自己动手做,却发现只要稍微拉上去一点儿,泥团马上变得歪歪斜斜或偏向一边,尤其是把手指放进去掏空的时候,总是调整不好厚度,不是这里破了,就是那里漏了。 一无所获的承宇穿着溅满泥水的围裙坐在那儿,看着美姝转动拉坯机。美姝非常小心地摩挲着泥团,踏板踩一下抬起来,再踩一下又抬起来,全身心都投入到做咖啡杯的事情中去了。承宇突然想起什么来,嘴角露出笑容。 “美姝,你这个样子就跟黛米·摩尔一模一样。” “嗯?什么?” “电影《人鬼情未了》里,黛米·摩尔不是就像你这样转动着拉坯机做陶的吗?” 承宇悄无声息地走到美姝身后站住了,把双手从美姝的肩膀上伸过去,轻轻捂在握着泥团的美姝的手上。 真的能那样多好!像电影里那样。她太爱承宇了,真心希望死后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哪怕只是灵魂,哪怕只是一小会儿。电影《人鬼情未了》里,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似乎就是因为他们一起做陶了。 一切终将化为泥土,生与死、种子与生命、远古的太阳、原生质等等,全都融在泥土里。在一起制陶的过程中,相爱的两个人的能量会通过泥土连接起来,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死后的灵魂才能眷顾自己的恋人,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 美姝非常喜欢摩挲泥土的感觉。太古时代,神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种感觉才用泥造了人呢?这种泥的触感化为人的五种感觉。 承宇把胳膊肘放在开着窗的窗台上,撑着下巴。 “天气真好,去看红叶正是时候,我们也去赏红叶,好不好?” “去哪儿呢?” “雪岳山不远,五台山也挺近,素琴江溪谷的红叶据说也是一绝。” “那就去吧。” “什么时候?” “这个嘛……早点儿去吧。” 对美姝来说,学校里的银杏树和枫树已经足够了,但她理解承宇的心情,承宇很想让她看到更多美好的东西。说到树,美姝想起一件事来。 “承宇,你还记得以前那棵树吧?” “嗯?什么树?” “海边的那棵松树!” “嗯,怎么了?” “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才把树皮剥下来刻上字的?不费劲吗?” “我那时候又没有刻刀,只能用水果刀刻,怎么会不费劲呢?况且,还要用一只手打着电筒呢,那晚我一直刻到天明。当时心里觉得如果不能跟你一起生活,我就会死掉的,所以刻下那些字,作为一种誓言,刻得用心极了。” “嘻嘻嘻,有点儿傻乎乎的,而且,树会痛的!” “也许吧,但也不一定。不记得是在巴西还是秘鲁了,反正在南美某个国家的某个地方,生了孩子或有了爱人之后就在树上刻下名字,因为他们相信每个人都有一棵树,这棵树会把爱延续下去,而且,在一生中,如果有快乐或悲伤的事情,就去找那棵树。树永远不会走开,总是在那一个地方等着。我不认为那是幼稚的,也不想从破坏环境的角度去批判他们。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应该换一个崭新的角度看待他们的行为,比如说这是为了灵魂,树守候着自己的灵魂,使它永远常绿不衰。” “真的呀!我从来没听说过。” “刻字对树干直径超过四十厘米以上的树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虽然听起来像是个借口,但我觉得我的松树可能会把它当成文身,病害虫看到这个文身,就会吓跑了。不管怎么说,那棵树带着我刻下的爱情标志,我独自一个人想着你等待你的时候,那棵树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只要那棵树不倒下,我对美姝你的爱情就不会倒下!人类的意志其实根本不能跟树的坚定相提并论。”美姝含笑点了点头。 “下面我要用粗泥做泥娃娃了,要做出我们一家来,还要做一些放在姝美屋子里的漂亮娃娃……” 美姝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承宇。 “承宇……你知道吗?” “什么?” 美姝的眼神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承宇你一个人站在那里,突然一阵风吹过来,把你的头发吹乱,或者,某个瞬间,空气中传来菊花的香味,你就把那当做是我来到了你身边。”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随口说的。你知道是我在你身边后,就闭上眼睛,张开手指,慢慢伸向前方。这样,你肯定会感觉到一些东西的,那是我把脸靠在你的手上,你肯定会有透着暖意的温馨感觉的。我们一起做了陶,肯定可以做到的,像他们一样。” 美姝的健康状况突然变糟了,或许因为秋雨连绵,取代了本应照耀大地,令所有粮食和花籽最终成熟的阳光的缘故。承宇把美姝抱进屋,测了一下脉搏,比正常情况要慢大约十下,体温升高了一度左右。承宇把手放在无力地躺在床上的美姝瘦瘦的额头上。 “去医院吗?” “没事儿的,都是因为潮湿的缘故,开了火炉以后地面暖和了,我好像舒服多了,别担心了。承宇,你可不要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就埋怨我呀!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在这里,不会受到其他人的影响,每天看着你,跟你待在一起,这里真的很好。” 说着说着,美姝突然掉过头去呕吐起来,疼痛可能又开始了,她的脸刹那间变得像窗户纸一样白。承宇比美姝本人还要惊慌,他想给几天前在电话里打过招呼的现代医院的朴民植大夫打电话,于是慌忙跑到电话机旁。 刚才美姝吃了三粒止痛片,却告诉承宇说是营养剂,这其实就跟掩耳盗铃差不多,承宇也知道那是在癌细胞活动的时候让它们睡觉的药。但,刚过了这么一会儿,疼痛又开始了,这说明止痛片已经不再起作用了。 “……承宇!我……给我打一针!” “嗯!嗯?嗯?什……什么?” “吗啡……太……太疼了!我还能受得了,可是孩子,我们不能让孩子受苦啊!” 吗啡,吗啡!说出这个词的美姝和听到的承宇全都不知所措了,因为要是到了必须用吗啡的程度的话,两个人就不得不承认这是很严重的病了。 承宇的脸色也煞白煞白的,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开壁橱,取出一次性注射器和吗啡注射液,掰开小瓶,用颤抖的手把药液吸到注射器里,轻轻推了一下注射器,把里面的空气放掉,接着用浸过碘酒的脱脂棉擦拭起美姝的手背来。 如果想尽快见效的话,就必须进行静脉注射。承宇皱着眉头,紧咬住嘴唇,抬头看了一眼呻吟着的美姝,一次就把注射针头扎进了美姝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里,把药慢慢推了进去。 药效果然很快,美姝捂住胃部翻滚了几次之后慢慢调整呼吸,伸直了身体。 “好点儿了吗?” “嗯,谢谢!” 美姝似乎不愿正面看他,把头掉了过去。承宇把注射器、用过的注射液小瓶、一口都没吃的粥收拾了一下,拿到外面去,把该扔掉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把自来水开得很大,洗起碗碟来。 他使劲咬住嘴唇,泪水依然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低沉的啜泣声被淹没在哗哗流下来溅在碗碟上的水声里。他曾无数次暗下决心,决不能让美姝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 既然已经使用了吗啡,那么,就等于说美姝和自己都已经承认了癌症的事实,他们通过努力隐藏事实获得的短暂轻松就此结束了。 雨落在他们心里,连绵不断,雨水在他们的小世界里四处横流。 (摘自《菊花香》,作者(韩)金河仁,南海出版公司翻译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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