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花河得名很简单,就是因为河的两岸每年都会生出簇新的蓼花。这种散发淡淡香味的植物可入药,具有消炎、解毒的作用,相传是当年亲尝百草的神农氏在此播撒的种子。 蓼花河西岸的蓼花镇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是具有相当规模的大集镇,由于这里地势险要,土特产闻名,而且又是般阳、益都、博山三县交界处,因而它也具有了重要的战略地位。 蓼花镇上的王福贵是这一带家喻户晓的富户,但他有个难言的心病,就是生得秀丽乖巧、百里挑一的女儿王屏梅爱上了大山褶皱里蓼花村的穷小子战天魁。更让王福贵觉得脸面丢尽的是,自己居然还要带着重礼去那个破得不能再破的院子倒提媒。 蓼花村的东南角上,有一道土墙拱卫着的四间草房,这里住着战贵祥一家。战贵祥夫妻俩辛辛苦苦了30年,只挣下六亩山岭薄地和一套破败的院落,三个儿子成了他们全部的生活希望。战天魁是小儿子,15岁这年春天他带着振兴家业的嘱托,成了蓼花台小学年龄最大、身材最高的一年级学生。 学校里的冯景云老师看准战天魁是棵好苗子,时常以进步思想影响鼓励他。战天魁说什么也想不到,这位令人尊敬的冯老师竟是一名共产党员,而且使他今后的人生轨迹发生了重大转折。 1938年的春天,日本人兵不血刃一枪未放就占领了般阳县城。蓼花台小学解散了。冯景云老师走了。为了生计,父亲只好去了族长家,好说歹说给战天魁揽了个放羊的差事。 秋日里,只要蝉声消退,山野里就会一片空寂。看看羊儿吃饱喝足后在悠闲地散步,战天魁也一下子躺在草地上,望着高高的蓝天白云,飘散的思绪使他有点昏昏然了。 “啪!啪!” 就在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空旷静寂的田野里忽然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响。只见远处有一个衣着零乱披头散发的女人拼命奔跑,在她身后约50步的距离,三个日本兵正端着长枪紧追不舍。 怎么办呢?战天魁一下子没了主意。见死不救,不是他的本性!然而,以自己手无寸铁的血肉之躯,去和手持长枪的日本人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日本兵和姑娘的距离在缩短。情况越来越危急!战天魁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冲着姑娘喊了起来。当姑娘一靠近,他立刻将她背在了自己的肩上,接着一个转身,就像一只山羊,挑着小路往山后跑了去…… 战天魁背着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钻进了八卦阵。这八卦阵是村里人为了防止野狼侵扰,按照诸葛武侯的八卦阵法挖的一些隐蔽的陷阱。对于这些大坑,哪个是生门,哪个是死地,蓼花台的大人小孩都会走,但对于外来的人,就不知道哪里是天堂,哪里是地狱了。战天魁把姑娘放在地下,两人并排着趴在草丛里,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步步逼近的日本兵。 三个日本兵气喘吁吁地追到这里,不知不觉就已踏进了八卦阵中。战天魁以一堵石墙作掩护,用放羊时常用的“三角投石圈羊法”,朝三个日本兵的后面、左边、右边和中间各扔了一块石头。日本兵面对突如其来的石块左躲右闪,惊慌失措,接连地落进了陷坑中,而早先埋在坑底的那些削尖的竹签毫不留情地把三个鬼子捅死了。 战天魁凭着他的机智和勇敢救出了身陷险境的姑娘,这姑娘便是蓼花镇上首富王福贵的掌上明珠王屏梅。 三天后,战天魁家的茅屋前围了许多人。原来是王福贵和女儿屏梅带着异常丰厚的钱物前来道谢。从王屏梅那双清纯的秀眼中,战天魁读出了她对自己的感激、欣赏乃至于倾心。 然而,好运的降临并未阻挡噩耗的突然而至。就在这一天,战贵祥得知在外打工的两个儿子、天魁的大哥二哥被日本人杀害了。战天魁决定收下本想拒绝的王掌柜的钱物,他坚决地告诉大伙:“我准备用那些钱去买枪买子弹,和他狗日的日本人真刀真枪地干!” 惨淡的阳光下,在落满枯叶的操场上,青痞等人正用刀枪棍棒把一片肃杀的秋天舞出一个小阳春。青痞真名叫姬长生,原是一个横行乡里的地痞,因被战天魁教训了一次而对他口服心服,两人成了朋友。对于青痞的为人和品行战天魁并非不了解,只是眼下要打小鬼子,不拉他和他那些混吃混喝的朋友入伙,恐怕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单干,用庄户人的话说,就是吃了龙肉也打不起雷来,毕竟是单枪匹马呀!于是,由姬长生挑头,战天魁用王福贵送来的钱买了枪弹,十几个人热火朝天搞起了军事训练。不久后,他们突袭押粮进城的日本兵大获全胜,仅此一仗,战天魁他们就完成了由农民向军人的质变。 晨曦中,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青年人踏着秋霜迤逦行来。他,就是战天魁朝思暮想的冯景云。他受省委派遣,以北平流亡学生的身份来“蓼花河抗日游击大队”担任参谋长,帮助战天魁彻底改造这支抗日队伍。 原来姬长生只是为了实现“山大王”梦才走到抗日队伍中的。队伍拉起来了,他又大肆派粮派款,手下那些不成器的二混子也趁机混水摸鱼,中饱私囊,老百姓的日子雪上加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战天魁和冯景云两人马不停蹄地为起义做准备。他们积极争取队伍中的进步分子,严密防范姬长生的几个亲信,终于在十一月初七姬长生的生日这天成功起义,肃清了起义队伍中的反动分子,一举夺取抗日大队的领导权。 起义后的一百零八条汉子,正合了当年水泊梁山的格。在向阳的坡地上,战士们跟着战天魁一起高喊:“永远跟着共产党,誓死不当亡国奴!”激越高亢的口号声在山谷中久久地回荡。从此,这支部队对外的番号为“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六军”,战天魁任军长,冯景云任政委。 战天魁准备以一次战斗行动向蓼花河的人民表示他们确实是一支名副其实的抗日队伍,打击的对象首先选定了汉奸维持会。这个维持会刚成立不久,但老百姓的生活已是苦不堪言。十五这天夜里,汉奸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战天魁所部会在冰天雪地里穿行70里路,摸黑翻进城来要他们的命!没费一枪一弹,抗日救国军就将维持会一锅端。 第二天雪霁日出的时候,般阳县城的人们发现了“武装抗日,保家卫国”、“誓死不当亡国奴”的标语,那“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的落款让般阳人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古美女爱英雄。王屏梅自从被战天魁从日本兵手下救出后,就再也不能把他气宇轩昂的形象从心中抹去了。那种救命之恩的感激渐渐地潜移默化成一颗爱情的种子,深深埋在了她的心底。战天魁虽然也喜欢王屏梅,但她的出身和家庭叫他犯了犹豫。 这天战天魁回到久别的家,一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竟一下傻了眼!院子干干净净,门窗一尘不染,他简直以为自己走错了门。直到推门进屋,看到年迈的父亲和眼含期待娇羞的王屏梅,这才明白了一切。王屏梅的言行不但感动了战天魁一家,也感动了一直心怀忧虑的冯景云。就在这晚,战天魁终于答应了这门亲事。王屏梅醉在了自己锲而不舍的追求中。 战天魁和冯景云率部队在蓼花河畔驻扎了十来天,忽然得到情报说般阳城的日军已得知他们的动向,马上要发起扫荡。战天魁和冯景云于是决定将部队转移到马头山、鹿角山一带。在那里他们先后收编了吴焕章、牛天恒和仇拐子的杂牌游击队,又一举捣毁了霍子琳的十五梯队司令部,缴获大量枪支弹药,独立团的规模空前壮大。 为躲避鬼子的迫害和汉奸特务的搜查,战贵祥和王屏梅住到了部队上。这时的王屏梅已怀有八九个月的身孕,但她在恶劣的环境中随部队行军转移,丝毫不言苦累,却因为可以与丈夫在一起而觉得甜滋滋的。 不久,王屏梅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为虎子。就在虎子降生的这天凌晨,战天魁还未来得及尽情回味初为人父的喜悦,却得知仇拐子率部叛变了。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战天魁尽管果断粉碎了这一叛变事件,保护了部队,但兵员弹药损失重大。部队及时从当地动员了六七十个青壮年作了补充,并集中进行思想教育,肃清了混入部队的反动分子。 头山抗日根据地的不断扩大,马山军分区的建立,引起了日寇的极大恐慌,他们叫嚣要不惜一切代价攻占马头山根据地。冯景云和战天魁认真分析了战势,果断采取先迎击西部之敌的策略。他们提前将重兵埋伏在了“阎王鼻子”上。“阎王鼻子”是一座石山,四周都是陡峭的石崖。日军在这里中了我军主力的埋伏,再加上地势险要,结果溃不成军。“阎王鼻子”伏击战一举胜利,粉碎了鬼子妄图占领马头山根据地的如意算盘,成为马山军分区众多战役中以少胜多的范例。 战天魁虽然在这一仗中给日军以沉重打击,但仍难以遏制敌人的不断进攻,战斗了一个多月,部队伤员越来越多。因为经常转移,已经没了后方,伤病员和后勤人员的安置成了大问题。战天魁决定把他们转移到较为安全的马头山,战贵祥和王屏梅也被接到了那里。 日本军官肥野得知马头山上藏着八路军的大干部和战天魁的家人,尤其是还有兵工厂,立刻调集部队把马头山团团围住。战天魁和冯景云决定采取“围魏救赵”的办法猛攻般阳城,分散敌人注意力,日本人既然要回师救城,马头山之围便不攻可解。但这一次战天魁却失算了。原来日本高级军官早已下命令给守城部队,无论谁来攻城都要坚持住,不许发送救援报告,要么守住般阳城,要么战败自戕,只有一条路!面对强大的对手,只能智取,不可强攻。战天魁的部队不得不再次撤到蓼花河畔的大山里。 马头山虽然易守难攻,但山上有限的士兵伤员仍然处境危急。可利用的战斗人员不断减少,子弹炸药也越来越少,敌人的进攻却愈加凶猛。经过一番殊死抵抗,敌人还是占领了马头山,36名中华民族的好儿女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这时,山顶上只剩下战贵祥、王屏梅和不到两岁的虎子。祖孙三人拼命往后山小路跑去,却不料早有十多名日军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等在那里。 王屏梅看了公公一眼,然后俯身吻了一下儿子被硝烟熏黑的小脸,毫不犹豫地一转身,跳进了身边那深不可测的悬崖。 眼见儿媳跳下悬崖,战贵祥抱着孙子的胳膊不禁突突地颤抖起来。他倒不是怕死,但他舍不得小孙子,不想让他还不到两岁就陪着自己走了。此刻,十多名日军已经将他们爷俩团团围在了中间。 突围、跳崖的可能没有了。难道就这样成为日军的俘虏吗? 战贵祥慢慢地把孩子放下来,就在弯腰替虎子擦眼泪的瞬间,他拉响了藏在腰间的那枚手榴弹…… 蓼花河畔的抗日斗争陷入了低潮,战天魁他们将重心转向开展敌后武工队的工作。就在武工队的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时,战天魁却在日军的一次偷袭中被俘了。 鬼子的非人折磨丝毫无法撬开战天魁的嘴巴,倒是组织上的一个密令让他改变了斗争策略。他表面上成为受制于日本人的“蓼河王”,实际上却是共产党的内线,利用各种机会为自己的部队筹集粮食、药品,秘密传递日伪军的大量情报。 1945年,抗日斗争的形势发生了急剧变化。战天魁率领的伪军中队近200人起义了,第二天他们就被编入鲁中军区第三师九团二营,战天魁任营长。 战天魁率领他的部队又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近百次战斗,但就在全国解放的曙光到来前夕,他却在攻占益都火车站的战斗中,不幸被国民党的流弹击中了大腿,不得不回到老家蓼花台养伤。 1949年10月1日,战天魁坐在自家门口的丝瓜架下,从收音机里听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喜讯。他笑了,笑得泪流满面。泪水中他依稀看见了自己同生共死的战友,与自己情深意笃的妻子和活泼可爱的儿子,还有慈祥和蔼的父亲…… 1950年,蓼花台开始了土地改革。战天魁被选为村里的党支部书记。起初他还想着先干一段时间,早晚要回到部队上去,但半年之后,战天魁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蓼花台的老少爷们儿身上,便不再想回归部队的事了。后来部队整编,他所在的部队整编后指战员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许多人转业退伍,他也被渐渐淡忘了。 战天魁这才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只是因为当时的社会环境迫使自己拿起了刀枪,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他将自己的人生轨迹画了一个圆?从农村走出去,转了一个大圈子,又重新回到了农村。 从此,蓼花河畔多了一个这样的人,多了一个小孩子不认识的人。但五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好人…… (长篇小说《蓼花河》 郑峰著 山东文艺出版社2003年9月版 缩写 李梦遥) □原著 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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