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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行或浪漫


来源:   
2003-04-20

  一个特殊的年代里,一位健康丰腴、多情泼辣的农村姑娘,她有一位“名声欠佳”的母亲。她有着色彩斑斓的传奇性格和经历:多欲、多情,屈从内心的欲望却又二十年矢志不渝地追求真情。她热爱知识,执拗地抗暴抗恶,不惜遭受惩罚地一次次奔逃直至手刃恶人成为“杀人犯”。
  她深深地爱着两个男人:一个是乡村青年教师雷丁;一个是有着古铜色皮肤的俊美少年铜娃。雷丁是她知识上的启蒙者,精神上的引路人。她对雷丁的爱更多的是精神之爱,而对铜娃的爱则是真性之爱。
  正是这两个男人先后驱动了她堪称经典绝唱的两次长逃。她通过两次“逃”和“寻”,完成了自我形象的塑造和自我意识的超越,就像一个单枪匹马挑战社会恶俗势力、执拗地驾驭自己命运的女神。
  暮气围拢的一刻,天空和大地变成了杏红色,到处都暖洋洋的。赵一伦下班回到家,南瓜饼的气味弄得满屋都是,从保姆刘自然来到这个家到现在一直如此。这种特异的香气总是触起赵一伦心中二十多年前那个场景——
  那时的他叫铜娃,一身光亮的皮肤,黑中泛红,像铜一样。为给在村里下放改造、又被打跛了腿的父亲滋补身体,铜娃到河里抓虾,在那里他见到了长着一双妩媚大眼的捉草虾的女人。她把自己逮的二十多只草虾不由分说全给了铜娃。十几天后,他俩一起伏在了河岸的白沙上。那一刻,铜娃恍惚觉得满天都是咩咩叫的肥羊,肥羊在丰饶的水草间恣意欢鸣。后来的日子他总默念着她的名字“刘蜜蜡”在堤上徘徊,她却从河边一丝不留地消失了。
  当年的铜娃如今成了中年孤单的赵一伦,他所有的愁绪都落在妻子金梨花身上。妻子一个月只回家三五次,每次只呆三五分钟。她有自己暧昧的夜晚。而这天他居然接受了邀请,和那个男人——妻子的老板一同吃了饭。
  当赵一伦醉醺醺地回到家,口中喃喃着“这不是铜娃的城市,也不是铜娃的家”时,保姆刘自然为他揩泪的手僵住了——“铜娃,真是你哩!老天,我就是那个刘蜜蜡啊!好铜娃,蜜蜡什么也不该瞒你,让俺从头给你数叨。”
  上边派了一个叫雷丁的老师来到上村。这人是鸡胸,他瘦小的个头让人想起常年吃不上一口好糠的猪。最有趣的是他有一双凹得很厉害的大而亮的眼睛,眼上长了密密一层金色的睫毛,在早晨的阳光下烁烁闪光。他不光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还教他们玩球唱歌。所有学生中他最喜爱刘蜜蜡,她能歌善舞,最重要是作文写得好。雷丁说:“蜜蜡是最优秀的学生,我要把她培养成一个‘大写家’。小山沟要飞出金凤凰哩!”
  刘蜜蜡是个遗腹子,她妈怀着她嫁给了老刘懵。她年纪小小就生得肥嘟嘟讨人喜,那长眉大眼儿像画上描出的大闺女一模一样。她深深迷恋雷丁,经常夜晚跑到他那儿听他读宝书。他拉手风琴磨破了胸口,她就整日整夜陪伴着换药服侍他。
  村里开始有人议论蜜蜡和雷丁了,还说雷丁是糟蹋一村好孩儿的凹眼小色狼。当民兵即将抓捕雷丁时,蜜蜡急忙通知让他逃脱了,而蜜蜡却被前来调查情况的工作组里的小油矬看上了。
  下村民兵连长小油矬三十多岁还是单身,这人矮壮异常,性子暴烈,是有名的狠人。他和他爹老獾是“食人番”的后裔,爷俩一心想着传宗接代。自从见了刘蜜蜡,小油矬就魂不守舍,一心想要占为己有。可蜜蜡死活不从,他只得以到下村上书房的幌子骗娶她到手。
  而下村掌柜伍定根见过蜜蜡之后,也在心里惦记下了。小油矬不敢怠慢,硬着头皮领蜜蜡来见他。蜜蜡敢说一辈子也没见过伍爷这样的粗丑:这人活活长了一张河马脸!伍爷却说蜜蜡是小油矬得的件“宝器”哩。
  在下村遭受了百般折磨与侮辱,蜜蜡心里打定主意:等到回娘家时就沿着东溪一路跑下去,不找到老师雷丁一辈子不回哩!
  “哦哟,这是谁家的大闺女跑这么慌急?”这些声音随着西风吹进刘蜜蜡的耳廓,她像没有听见。天黑前翻过那座最高的岭子就到了外乡了。
  蜜蜡走了一千多里路终于来到雷丁的家乡鹌鹑泊,迎接她的却只有雷丁的弟弟三许。三许告诉她,那天雷丁逃命时被人追着打枪堵在了界河上,他脱了衣服就跳河,游到河心却沉了下去。那伙人没找到他的尸体,只拎回了一套衣服。蜜蜡哭得倒在埋了雷丁衣服和鞋子的坟前,长跪不起。夜里,她叫着“雷丁,雷丁”抱住了三许,“快些让我‘有喜’吧,就在天亮之前。”
  告别了难以承受的悲恸和欢乐,刘蜜蜡决定往南继续走下去。在一个街道长满梧桐树的村子里,蜜蜡来到孬人双子家,和双子娘学会了做南瓜饼,当了几天双子的好媳妇。
  蜜蜡急着往南往西走下去,“也许有那么一天,老獾和小油矬一伸腿死了,我就能重回登州了。”这天,她在大雨中跌进了深沟,四十多岁的光棍汉蔑儿救了她。感恩与怜悯之情复杂地交织在蜜蜡心头,她在深夜走进了蔑儿屋。
  蜜蜡最终被下村人逮了回来,关在离伍爷家不远的老黑屋。伍定根要亲审逃犯。伍爷最大的嗜好就是开辩论会,人人都说伍爷是天下最大的辩才,不管孬人有多狡猾,最后没有一个不是屁滚尿流败下阵来。辩论会上,他们列举了蜜蜡的种种“罪状”,说她逃跑一路上净睡孬人,而蜜蜡大多数时间笑而不答。
  辩论会不奏效,他们又用“害困法儿”治她,整日不让蜜蜡睡觉。蜜蜡学会了睁大眼睛睡觉,梦中幻影交迭出现。“好铜娃,俺在赶去会你的路上被妖怪掳走了。你快些回吧,再不要等了。俺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你这个美少年了。”她如今最想念的就是铜娃了,他就是今生的挚爱。从三许到双子再到蔑儿,他们没有一个让她像牵挂铜娃一样急切揪心。
  伍爷用枪刺挑着肉块,边吃边踱进老黑屋。他把蜜蜡身上最后一绺布也撕光了,早先被瞌睡虫缠住的蜜蜡这会儿彻底醒了:一眼看到那头紫青色的大河马水淋淋往她身上爬,只差一丝就爬上来了。大河马“嗯”一声大叫压下来,大爪铁钳一样卡住了她的双脚。最后一刻她的双手抓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她想不起这是一个油腻的枪刺,只是用它抵挡,抵挡,两手攥紧了向前一顶。只听到“呜哦”一声,大河马像害羞一样闪到了一边。
  她看清了,大河马肚子上插了一根枪刺,裸躯的上部有两个黑色圆球活动不已,最后动了两下,合上了。
  蜜蜡蒙了,几天几夜的脑子变得从未有过的澄明,“是我,刘蜜蜡,杀了大河马。”
  蜜蜡闭着眼睛飞翔,两腿腾空,脚不沾地,胳膊变成了翅膀。她跨过了又深又长的沟渠,翻过了高高低低的山岭,逃命的路上始终有老师雷丁的魂灵庇护着她。蜜蜡梦中听到老师对她说:“你要能甩开那些‘捕快’,最好还是去城里,如今城乡不连通哩,城是城乡是乡。你得一路往东南下去,哪座城大你找哪座,去了那里,登州腔儿他们一句也听不懂。”
  省城是真正的不夜城。蜜蜡从跨进省城那天就在一所又一所大学门前流连,盼着一个惊喜:铜娃夹着一摞书从校门里出来。逃命的路上蜜蜡到过铜娃的村,村里人说铜娃爹遇上大赦回了城,铜娃考中了省城的大学府。
  为找到铜娃,蜜蜡化名刘自然在省城呆下来。她在最脏的厨房干过服务员,在大学门前卖过烤红薯,还学会了按摩,在梁局长家当起了保姆。然而好景不长,梁局长开会出差时,蜜蜡被他的儿子儿媳凌辱痛打赶出了门。之后,她又经人介绍给古怪的画家老莫屈辱地做了人体模特。
  在城里的日子,蜜蜡随一位大妈信了教。大妈告诉她“我们都是有罪的人,万能的主会宽恕一切。主怜惜一切人。主从来没有遗弃一个人”。蜜蜡一直读大妈送给她的书,懂不懂都读。虽然读到下半夜,但每天早晨醒来蜜蜡却神采奕奕。
  时光飞快流逝,不知不觉两天两夜过去了。赵一伦和刘蜜蜡谁也没有困意,只有没完没了地倾吐衷肠,只有相拥和依偎。这是一场怎样的欢欣、怎样的叙说啊。
  几天之后,金梨花的到来打破了平静。她发现了一切,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折腾了差不多有两个多月才算作罢。
  这个周末,赵一伦拿了一本法律书,神色庄严地对蜜蜡说:“今天就让我们自己了结自己的案子吧,要不它会像蛇一样缠着咱。咱先说那桩杀人案吧,这事要早早了结。”在蜜蜡声泪俱下诉说完一切之后,赵一伦伸手指给她一行行文字看,大声念出一个结论:“正当防卫,无罪开释。”
  第二天是关于婚姻的申诉。蜜蜡说到了二十年来绝望的寻找,几次泣不成声。她问赵一伦:“书上许咱圆房了?”“许咱了。”“一点也不为难咱吗?”“一点也不。”
  多么辛苦的两天,在自己家四门大关一口气了结两桩大案,从此也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的铜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了。”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他们吃过饭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蜜蜡在屋里坐卧不安,突然听到了细小的脚步声,静了一会儿,那脚步声又逝去了。门下伸进了一张纸条,她屏住呼吸取起。颤颤抖抖打开,一下子贴在了胸前。“家有刘蜜蜡,夜夜放光华。”一字一字重复一遍,退到了暗影里。她的双眼溢满泪水。
  今夜蜜蜡难以入睡了,她坐到灯前,在一个笔记本的空白处写起来。挥动的笔尖发出沙沙声,就像在南瓜花儿盛开的河边上一阵疾走。
  她今夜想一口气写到黎明。
  长篇小说
  《丑行或浪漫》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李梦遥缩写
  □原著 张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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