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程抱一 著 / 杨年熙 译 / 李梦遥 缩写
长篇小说《天一言》1998年9月在法国出版,已与九个国家签订
翻译版权。
小说以主人公天一青少年时代挣扎于灵与爱、爱与欲之间的苦难
追求,漂泊巴黎的孤独与辛酸,以及重返故土后的磨难与痛苦这三段
经历为主线,贯穿于其中的,是天一与浩郎、玉梅之间生死相依、三
位一体的友谊与情爱的描写,成为一代文化漂泊者的悲情传奇。
新婚第三天
药房要打烊了,一满脸疲态的男子要买安眠药。他说:“买不到
安眠药,我会累死,我三天没睡好了。”老板叮嘱道:“这药效力很
强,别吃太多。”“谁说我要吃?这是给我太太的。”男子苦笑了下
说:“结婚三天以来……”药店老板一听立即晕倒在地。想知道他说
了什么吗?编写22,移动用户发至08085210,联通用户发至8085210,
感受身体的本能反应!2元/条。客服053196626
出发的史诗
1930年秋季。我到这个世上还不到6个年头。随父母初次到乡下
的一天晚上,我听见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叫魂的声音。我完全被这
咒语般的词句迷惑住了,于是用几乎是愉悦的声音答道:“我来了,
我来了……”
据说如果有人偶尔回应了叫魂者的呼唤,死者漂泊的灵魂便进入
此人体内,借此投胎,重返阳世。而失去肉身的那个人的灵魂就从此
游荡寻觅,直到也找到一个他能够栖居的肉身为止。现在我答应了这
个女人的呼唤,游魂一定逮到我了。从此以后我就摆脱不了这样一个
念头:我,是一个迷失了的灵魂,勉强地借住在某个肉体里。
叫魂之夜后两年,我随父母迁居到离长江不远的庐山,在一个青
山环绕、以种茶为业的偏远乡村落脚。村里的人大都是文盲,父亲常
常代人写信和拟定契约,但他患有慢性气管炎,每当他气喘发作时,
我就挺身帮忙。我对写字颇有天赋,飘渺迷幻的“庐山云雾”更激发
了我绘画的灵感。我完全被笔墨的魔力所征服,我感受到这将是我的
一个武器,也许是我在抗拒“外界”强大压力时的惟一的武器。
一次返乡探亲期间,父亲气喘病发,窒息而死。母亲不愿继续留
在老家,带我去南京投奔父亲的一位童年好友。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
我们逃难到了四川,来到卢老爷的大庄园。
1940年早春的一天,我独自在花园散步时认识了卢家三小姐——
玉梅。当时我快满17岁,而她刚18岁。第一次见面后,我就在内心深
处把玉梅称为“情人”。听说她16岁时爱上一个飞行员,但当时已和
附近地主的儿子定了亲,于是被家人“囚禁”了一年之久。现在,她
随着春天一起复活了。
快乐总是稍纵即逝。当卢家发现玉梅又和那个飞行员取得联系后,
又将她禁闭了起来。而在一个骚动的夜晚,玉梅被飞行员的人救走了。
对我而言,玉梅的形象从此超然于时空之外,永远留在我心里,并在
我欲念的核心以“情人”的姿态永存下去。
战争一直延续,生活愈加不容易,母亲已经负担不起我的学费,
我转到一所公立中学就读。学校的物质条件极差,但在这样的恶劣环
境中我却得到了人生的大收获———结识了挚友浩郎。他是东北人,
才19岁就已历尽沧桑。他曾加入了一个“抗日救国”文工团,到各地
巡演,后来甚至到了前线。浩郎是个天生的诗人,在他的引导下,我
进入了文学这一令我目眩神迷的华美殿堂。和浩郎之间热忱的交往更
使我意识到,友谊的激情在非常情况下竟能和爱情一样强烈。
1944年的夏天,因战争耽误不少学业的浩郎和我终于高中毕业,
我们正在思考往后的出路时,玉梅的召唤使我们步行穿过广阔的四川
去找她。原来她和飞行员分手了,现在N市的一个川戏剧团演出。
我们到达N市的那天,剧院正上演《白蛇传》,玉梅饰演白蛇。
散场后,我们到后台去找她。当她就坐在我对面时,我发现当年那个
十几岁的少女已变成声音更成熟、姿态更高贵的年轻女人。经玉梅介
绍,浩郎和我也加入到剧团中,以我们各自的特长参与工作。玉梅、
浩郎和我三人融洽无间,我感受到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一个初春的午后,我们从城郊瓷器厂回来,我提着刚买的花瓶走
在前面。当我不经意地回头,一个一闪而过的动作如雷击般炸开了心
———浩郎和玉梅的手指紧紧相扣,发现我看到之后,手立刻松了开
来,脸上的笑容却来不及退去。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多余的、被排除
的,被摒弃在我所有的梦想之外。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个密探暗中侦查,终于亲眼看到仿佛是等待
中的那一幕:浩郎和玉梅手牵着手,然后相互拥抱,玉梅的头靠在浩
郎的肩窝里。我没有勇气再生活在他们中间,我必须马上离开。
我回到来N市途中经过的一个老书法家的茅草屋,拜师学画。3个
月后,大师把我推荐给C教授,我将和他一起去敦煌,帮他将石窟里
的壁画描绘下来。对我而言,这无疑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它将使
我具体地走上一条有目的地的道路。
1945年的夏天,我深深沉浸在敦煌高悬的壁画空间里,在线条和
色彩的流水中载浮载沉。
1946年初,我收到母亲的来信。信居然是玉梅替母亲写的。她说
抗战胜利后她和母亲住在重庆,而浩郎去了“那边”。我立刻明白,
“那边”是指共产党的“解放区”。
敦煌小组的工作要到1948年初才结束,C教授替我申请了奖学金,
送我到法国去留学。
1947年的夏天格外闷热,一封迟迟才寄达的电报通知我母亲病危。
当我辗转颠簸终于到了重庆时,等待我的却是母亲的骨灰盒。
我的痛苦因为玉梅在身旁而稍微减轻了些,但她自己也很受折磨。
有一天,她鼓起勇气对我说:“你是我在这世上惟一所爱的人。你是
我的纯真,我的梦。但是这辈子,我们不可能结为夫妻……我是多么
珍惜我们的友谊,它比爱情高贵得多!我们三个人是否可以持续这种
友谊呢?……你离开后我和浩郎不只给罪恶感折磨着,而且发觉我们
的命运和你联系在一起。我既不能没有你,也不能没有他。不要强迫
我选择。我自私得多么可怕!”
我始终相信会和玉梅永远在一起。安顿好了她,我如期前往法国。
转折的历程
1948年4月,我和其他12名留学生抵达巴黎。虽然来自遥远的东
方,间隔着那样多个世纪,但我能够进入文艺复兴时期西方著名画家
的心灵,聆听他们借助色彩和线条传达出的精神话语。中国传统美术
经验和西方现代绘画技法如同两条蜿蜒的河流,逐渐交织合并,融于
我灵魂的海洋。
1950年初,中国已解放,传来浩郎和玉梅的消息,他们又在一起
了,同住在上海。我立刻回了信,表示留学一结束,马上回国与他们
团聚。
但许多超乎常理、史无前例的大事开始陆续发生。1954年初批判
胡风运动如火如荼,我立刻惊恐万分——浩郎的诗曾经刊发在胡风主
持的《希望》杂志上,他一定摆脱不了干系。果然,年底玉梅的信证
实了我的担忧——浩郎被送进了“劳改农场”。我猛然意识到,中国
对我已经关上了大门,从此,我将流亡异国,这是个不能上诉的判决。
有一天,一个女人意料之外地闯进了我的世界。在这个巴黎地狱
里,总算有一个人向我展露笑颜。她是薇荷妮克,一个外省交响乐团
的横笛演奏家。在她的鼓励下,我又开始作画。一天天下来,我的画
布上留下被记忆净化了的风景。我开始听见自己的声音,找到了我的
道路。我甚至想过,是否可以用一个蓄意的动作,切断过去的根,解
开错综纠缠的结呢?
然而,玉梅的突然来信掐灭了我的一切臆想。她说浩郎已在劳改
营病故。他们始终未能互通消息。她不让我写信给她,但信末留下了
她的通讯地址。
玉梅这封颤抖着手写成的短信,握在我颤抖的手中。我知道,在
我那遥远的故乡,有个人一直在等我。
回归的神话
1957年初,我启程返国。组织上派我到杭州美院执教,我想借回
家探亲的机会,先到上海与玉梅团聚。我按玉梅给的地址去找她,见
到的却是个陌生女子。她告诉我,浩郎去世的消息给玉梅造成沉重打
击,而那时一个有权的干部正逼她和自己结婚。玉梅绝望之中自杀了。
我步履蹒跚,哀伤一直涌塞至喉头。玉梅不在了,浩郎不在了,
世界不在了。
这年秋天的杭州美院卷入非理性的“反右”热潮中,有些人被送
到北大荒劳教。一年后,他们归来,说起北大荒有一个将狼制服的传
奇人物。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是诗人浩郎。原来,浩郎奇迹般地在南
方劳改营流行的传染病中活过来,然后又被送到了北大荒。
浩郎仍然活着,这对我而言,意味着生活目标的重新获得。1959
年,我主动陷身于清除“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政治罗网,愉悦地接
受了被发派到北大荒的命运。因为我知道,浩郎正在那里等着我。
然而,北大荒上每个营地分散各处,彼此孤立,虽然因为浩郎颇
有名气,我很快就知道他在哪个劳改营,但他和我的距离有100多公
里,何况还有管制人员的严格监控,见面几乎是不可能的。正当我几
近绝望,一场漫天大火帮了忙。由于火势凶猛,几乎所有劳改人员都
参加了救火。我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然而已被大火严重灼伤的浩郎。
浩郎在救火中的英勇表现赢得上级赞赏,他居然奇迹般地被转到
我的营地来。没有任何言语能够传达我们见面时的激动,以致忘了我
们在一个不幸的误会上分手已经是15年前的事了。
三年自然灾害造成的饥荒改变了劳改农场的生活,过去严苛的纪
律一点点松懈下来。我被获准释放,但因为浩郎的案子悬而未决,我
仍然留了下来。浩郎在大饥荒中结交了一批猎人,得益于他们的帮助,
我们才在这场天灾中保全了性命。
饥荒过后,1962年的春天,我们两人好像第一次经历这个季节,
颤动着说不清楚的祈求。就我们两个人吗?当然不,玉梅从不曾有一
刻离开过我们。没有她,我和浩郎不会彼此相依,如同一个身体的左
右臂。因为她的关系,我们之间的友谊具有了和爱一样的本质。
1968年秋季。红卫兵掌控了整个劳改农场的指挥权。他们非常高
兴找到了浩郎这样一个稀有的斗争对象。他被编排住到了“牛棚”,
受到严密监视。
一天傍晚,红卫兵从其他地方突击回来,这群偏执狂在酒精和权
力的饥渴下,决定在浩郎这名坚不“悔改”的敌人身上发泄剩余的精
力。他们朝牛棚走去,浩郎突然从里面钻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当年制
服一匹狼那样的铁锹,拖长了声音怒吼着。寻衅的人先是惊愕,继而
用一块石头击中浩郎的肩膀。其他石头陆续飞过来,他的前额出现血
迹,左边太阳穴也冒出血来。他沉重的躯体倒了下来……
天一(小说的主人公,“我”)在肠胃的剧烈疼痛下被送到医疗
所。几天后他偷跑出来,已经完全变了个人,口袋里装满了马粪。后
来,天一被送到专为精神病人和身体残障者而设的收容所。在那里,
他抓住做各类用途的大卷纸头,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木板,开始日
夜不停地写。他把在这块土地上所有的经历见证都记录下来,这块无
比酷寒,又无比丰盛的土地。
(长篇小说《天一言》由山东友谊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