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推出的《名人面对面》是凤凰卫视的一个资深栏目。开播
以来,上百个不同领域、不同层面的嘉宾接受了节目组的专访,在有
限的荧屏天地里,他们与许戈辉进行着面对面的交流,让电视机前的
观众一起分享了名人生活的酸甜苦辣咸。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1月
出版了电视图书《名人面对面》,书中不仅有许戈辉与各位嘉宾的精
彩对白,还有她的采访手记。下面摘录的是许戈辉与章含之的女儿洪
晃的对话。
还在“文革”期间,12岁的洪晃就被外交部送往纽约,大学三年
级时嫁给一位法律专业的美国青年。1983年继父乔冠华病重,洪晃携
夫回国。
洪晃:1983年那个时候,没有一个正式的邀请是回不来的,除非
我们俩结婚。实际上当时我们是因为想给他混一个回中国的签证。我
那时候上大三,特别怕回来之后出不去了,所以也觉得他跟我一块儿
回去保险一点,所以就这么结了婚。
许戈辉:你这个结婚的消息是怎么告诉你父母的?
洪晃:我结完婚就特高兴地给我妈打电话,我说妈没事了,我能
回来了。我妈说你别回来,你还是上完大学再回来。我说没事,Andr
ew跟我一块儿回去,我们两个人一块儿。我妈说那签证什么的怎么办。
我说没事,我已经弄好了,我们俩结婚了,就可以一块儿回来了。我
妈说什么?你干什么了?我说我结婚了。我妈就半天没说话。
大红门里的一切都似乎过于沉重了,鸿儒、名媛和才子,到洪晃
这一代作为名门叛逆已初见端倪。
洪晃:后来我才知道,这事可能毛躁了点,不算太好。
许戈辉:你那个时候心里对Andrew满意吗?你觉得他是你的“终
身伴侣”吗?想过终身伴侣这个词吗?
洪晃:没有,我觉得挺好的,就这么着吧。我不想,在这方面我
缺根弦,缺根筋。
许戈辉:一定是12岁到美国把你脑子搞乱了,你说中国的女孩子
哪有对婚姻没有幻想的?
洪晃:是,我觉得第一就是我爸我妈的离婚让我觉得家庭不是一
个永恒的东西;第二就是在美国的那几年,纽约的那些比较自由主义
的感觉,那些嬉皮的感觉,自然会重一点,对家庭真是没概念,所以
第一次就这么结了婚,一直到1985年回国。
1985年,洪晃成为德国某金属公司的高级职员,据说她的月薪高
达7000美金,而当时中国大部分城市居民的平均月收入不过70元人民
币。极大的落差让26岁的洪晃不知身处何处,当她坐着奔驰去跟外商
谈判时竟觉得意兴阑珊。恰在此时,她遇到了中国影坛崭露头角的陈
凯歌。
许戈辉:到1985年回国,他回来了吗?
洪晃:他也跟我回来了。我那时候在一个外国咨询公司工作,给
那些想到中国来发展的国外公司当咨询员,那时候挺可笑的。1985年
的时候,我才24岁,什么都不懂,但来的全都是国外最大公司的大头,
然后我们摇身一变就从大学生成了顾问了,实际上我们就是翻译。
她不算漂亮,但绝对聪明;她不算优雅,但绝对性情。她的魅力
源于自信和才情,她被人们称作“名门痞女”。
洪晃:Compatibility(兼容性),就是你们两个人是不是合适。
有的时候跟一个人在一起你可能很有激情,但是你们两个人真的不合
适,一到生活的细节,你就发现,每一个关口都是错误的,根本没有
办法吻合在一起。
许戈辉:按理说第二个丈夫陈凯歌,也是大家最关注的。你们都
是中国人,两个人有着很相似的文化背景,还有在艺术上共同的追求
爱好,应该说是充满了共同语言。
洪晃:我了解陈凯歌是由于人家推荐我去看《黄土地》。我看完
《黄土地》的时候,的的确确是非常震撼,因为那个时候好像才是19
85年、1986年,首先从我们成长的时候起,中国的艺术就是社会主义
写实,然后在美国看了这么多不管是好莱坞的商业片,还是欧洲的片
子之后,你就特别觉得不给气儿,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拍一点好的艺术
片?我看了《黄土地》之后,就觉得太棒了,完全像一首诗!
那个时候我们住在友谊宾馆,我们在苏园租了一个房子。当时凯
歌正在制作《大阅兵》的后期,我们就认识了。认识了之后,陈凯歌
就去拍《孩子王》了。他拍《孩子王》的时候,Andrew还去外景地瞅
了一眼,我曾经有过一张照片是陈凯歌跟Andrew一块儿在《孩子王》
的外景地搭着肩膀、搂着后脊梁一块儿照的,特亲热。原来我还看到
过,这倒挺有纪念意义的,但是后来就找不着了,没了。回来之后,
我和Andrew就吵翻了,然后Andrew就走了。
许戈辉:你和Andrew吵翻和陈凯歌有关系吗?
洪晃: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
许戈辉:那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凯歌了呢?
洪晃:我有两个困惑:一个困惑是我回到中国来,嫁了一个外国
人,在一个外国公司工作,我还没有一个回到家的感觉,我觉得怎么
在中国我成了一个老外了?我周围所有的人,从客户到同事全都是外
国人,然后我就觉得我跟中国人的隔阂特别大,我对这个感觉特别不
舒服;第二个,我的物质生活已经有保障了,然后我就开始琢磨这种
工作是我要干的吗?我一辈子都要给人家当咨询了吗?把外商全引到
中国来做合资企业,我终生就干这个了?我就靠这个挣钱了?我是特
别想发财吗?相比之下,《黄土地》对我来讲更重要,陈凯歌对我来
讲也更重要,就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跟他好,才头一次让我接了地气,
这个的的确确是他给我的。跟他好的这个过程,让我真正地回到中国
来,在中国文化中间重新找到了我自己的位置。另外,就是那个时候
对艺术有那种特别的感觉,搞艺术的,为艺术献身,哇,太高尚了,
太伟大了。这个金钱,金钱是多么肮脏的东西,而艺术高尚到这样。
就有这样的感觉,那时候年轻,26岁,挣了点儿钱,觉得生活空虚,
死活要跟艺术沾点边,有这种原因。
许戈辉:那要用我们比较通俗的话说,那时候算不算你追他?
洪晃:那时候,我不算太会追男人,因为你知道,我认为我自己
长得特别不好看,我觉得我追人家挺丢脸的。一般的话,我觉得我还
是一个挺会调情的人。
许戈辉:你怎么跟他调情的?
洪晃:女人老觉得男人有幽默感很重要,其实女的有幽默感也是
挺重要的。就是说谁都愿意跟一个特别愉快、特别轻松的人在一块儿,
这一点我能做到。但是有没有chemistry(化学作用),有没有这种
火花,那倒是另外一回事了。很明显,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火花的。
本身陈凯歌这个人一米八几高,导演,26岁,一个小女孩对一个男人
所崇拜的东西他都具有,所以你肯定是从崇拜到仰慕,又到喜欢他的
电影,一下子陷进去,就是挺自然的一件事情。
许戈辉:那他作为一个导演,身边美女如云的,你那个时候有安
全感吗?
洪晃:我就是跟陈凯歌好了以后才知道什么叫嫉妒。真是一种特
别特别不好的感觉,你突然间就会发现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都喜欢他?
我就晕菜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处在一个要跟别人去抢一个东西的环境
里头。
许戈辉:你从小就不缺什么,你想要什么,它就应该是你的了。
洪晃:我要去争取一个东西,要跟人家抢一个东西,但问题是从
我的教养和我的教育来讲,我不应该对人家无理,虽然你特别希望…
…就是那种泼妇的愿望全都在那儿,但是你受的教育又告诉你说不行,
你应该非常礼貌地对待这些女人,而且他没做错什么事,她们喜欢他
也没做错什么事。这就是你嫁给这么一个人,你要处理的关于你自己
选择的一个问题。
许戈辉:你有过泼妇的行为吗?
洪晃:没有泼妇的行为,但是有泼妇的欲望,这对我来讲是一个
特别大的心理发现。但是我怎么会想到泼人家一脸水呢?我怎么会干
这种恶劣的事情?这不是我啊!到最后,我之所以要离开这个婚姻,
就是因为我觉得它会把我最恶劣的一面带出来,这没有意义。第二也
的的确确是在生活细节上,两个人真是合不到一块儿去。我坐在这儿
说话,应该是有点自己抽自己嘴巴子,因为我也在接受一个电视的采
访,但是我对他要成名的重要性,跟我生活的其他标准就差得太远了。
花无长日好,月无长时圆。1989年,洪晃和陈凯歌在纽约市政厅
登记结婚,而就在陈凯歌1993年因《霸王别姬》踏上红地毯之前,两
人各分东西。
1993年,洪晃第三次结婚,丈夫是法国驻上海领事馆文化官员彭
赛。
洪晃:我第三次结婚是办了个婚礼,当时所有人都说:“你知道
你以前为什么离婚吗?你没办婚礼,你要办了婚礼就不会离婚了,你
就知道这个婚姻的重要性了。”但还是没好长。所以我现在决定既不
结婚,也不办婚礼,不干这种劳民伤财的事了。
如今,洪晃和男友杨小平生活在一起。
许戈辉:Andrew教给你在美国生活最实际的一些方式,凯歌帮你
找到中国文化的根,彭赛圆了你文化上的梦,帮你了解真正的欧洲国
家的那些文化历史。现在你的男朋友小平呢?
洪晃:小平对我来讲,就真的是给了我一种特别完美的生活。就
是这种融洽,我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享受,而且觉得特别难舍难分。
所以你知道所谓的门当户对什么的,在我眼里头真是一钱不值的概念。
我跟他,太不相符的两个人一样能够在一起。
许戈辉:怎么讲呢?为什么说是“太不相符的两个人”?
洪晃:要是看到我这样的人,大家会说洪晃应该找什么样的人呢?
首先就应该找一个留过洋的,有点学历的,对吧?再俗一点的话,你
就可以说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家里头有点背景的,对吧?得研究研究
这个。而他自己可能就是高中毕业,到现在我还天天跟他开玩笑,我
说:“小平,咱们高中毕业了吗?文凭能拿来看一下吗?”
许戈辉:你这么说,他也不受刺激?也没事?
洪晃:他不生气。他的前夫人是一个法国人,所以他们有一个特
别漂亮的12岁的混血孩子。从这几个方面来看,第一我要当后妈,第
二说到学历,当时我觉得这真是特别扯蛋的一个事情。我就是跟他好,
我跟他在一块儿就是舒服,说别的没用,我们俩在一块就是好。
许戈辉:你是一个让人感觉好像没有一个固定的状态、特别容易
变的人,那么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不是得永远能够接受你的变化,也
得冒着不定哪一天你又变了的风险?
洪晃:可能我的多变在于感情上。我不愿意将就,只要是我不用
将就的话,我觉得我不会变。我这个人的好处和不好的地方,都在于
我特别愿意认错,最可怕的是我认完错之后,肯定改。比如说我跟你
结婚了,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也就是说我认为我做错了,我
肯定会改,就是跟你离婚。我跟小平已经好了五六年了,我也没有任
何想变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