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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黄

原著 陈中华
来源:   
2004-08-08

  狮子口村盛产名贵烟叶七月黄。村委会主任王耀州自家烧了一座
砖窑,需要大量坯土。他借结构调整之名,欲强“买”几户烟农的承
包地以取土烧砖。村民日照想去砖窑当“经理”,为讨好王耀州,未
与妻子秀秀商量就将自家的烟地“卖”给王耀州。
  王耀州欲“买”退伍兵王伟的烟地,王伟不“卖”,并开始上访
告他。
  王伟与秀秀是中学同学,后来他去戈壁滩当了兵。王伟给秀秀写
信,每写完“秀秀”两个字就没话可说了。其实,王伟对秀秀有一肚
子的话。他当的是炊事兵,每天骑着摩托车去驮水。每在河边舀完水,
就擦摩托车,把车擦得鲜艳无比,像活的一样。王伟就禁不住对着它
说话。他给摩托车取名叫“秀秀”。他说:“秀秀,俺的秀秀,俺给
你洗澡哩。俺给你打扮哩。俺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哩。”
他说:“秀秀,你真漂亮呀,你真俊呀,俺真想搂了你,真想亲了你
呀。”说着就搂了摩托车,美美地吻一口。他说:“秀秀,俺想死你
了,戈壁滩上的一天跟沭河边上一年一样长,可是再长俺也不能偷跑
回去看你呀,因为俺是解放军战士了,解放军战士是不能当逃兵的。”
他说:“俺恨死自己了,恨上学时不好好写作文,俺有满肚子的话要
给你说,一拿起笔就什么也说不出了。”他说:“秀秀,诗人不是说
有情人不在朝朝暮暮吗?你等着俺吧,等着俺吧,等俺退伍后把你娶
回家。”五年后,王伟退伍了,但秀秀已嫁给了同村人日照。许多人
为王伟提亲,都被他拒绝了,那样子似乎要打一辈子光棍。后来,王
伟就用退伍金买了一辆摩托车,给它取名叫“秀秀”。
  王耀州有个习惯:在大白果树下卷烟。他卷烟时仰在帆布躺椅上,
跟前是一叠烤得焦黄的七月黄和一口铁制的小切刀。王耀州每次切烟
丝并不多切,仅够卷一支烟卷的。他把烟丝团到纸条上,十个指头一
捏一捏,舔上点唾沫粘上,就成了一支喇叭状的烟卷儿。然后,划根
火柴点上,往椅上一仰,一口一口,一口一口地抽完,再重新切烟丝
卷烟抽烟,直至太阳将落,整整一个下午。大白果树的位置处于街尾,
从那里可以看到整条街,看到整个村子。村里谁放羊去了,谁锄烟去
了,谁上县城了,谁和谁在墙角嘀嘀咕咕,谁乘人家外出打工,钻人
家老婆的院子里了,等等,尽收眼底。那个时刻是狮子口村村民最提
心吊胆的时刻。村庄静谧非常,街上罕有人迹。村民说:“王耀州的
望远镜又端出来了。”这话传到王耀州的耳朵里,他在心里冷笑了,
说:“重要的不是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而是你要思考。思考
才有权威。你们当我在那里吃烟是歇着?我那是在思考。我的大脑可
没歇呀。那坏人不怕你咋呼,就怕你思考。”村民背后说:“啧啧啧,
思考更吓人。”
  惟王伟鄙夷王耀州的思考。他上访时专门从白果树下经过。他戴
着大红头盔,斜背军用挎包,驾着摩托车,突然就加大了油门,浓烈
的尘土,顿时把正卷烟的王耀州淹没了。王耀州每眺见王伟驾车驰来
时,不得不早早趔趄了身子,伸出蜘蛛爪似的十指罩住烟叶,心里骂
道:“这个小舅子羔子。”
  有一次,王耀州和王伟在树下谈了一次话,王耀州劝王伟不要再
上访,他聘请王伟担任窑场总经理,被王伟冷冷拒绝了。王伟说:“
真理是不能被收买的。” 
  秀秀赶着羊群出了村,羊群突然乱了。羊的眼睛里噙的都是迷茫。
羊迷路了。秀秀正为此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也迷路了。后来,她醒悟
到,她和羊的迷路,都是失去烟地的缘故。有烟地那会儿,羊每出了
村子,直奔烟地。羊儿围着烟地撒欢,围着烟地溜溜达达,食草是假,
让烟地勾去了魂儿是真。遇别的羊群打地边经过,羊儿停止溜达停止
啃食,一齐看人家。脖子溜直,胸脯如姑娘的胸脯。“跟人一样学会
骄傲了。”秀秀如此想着,听羊群咩咩对话。“烟长得真好哩。”“
可不是,七月黄哩。”“打杈了吗?”“打过了。”“打过了就长得
快了。”“可不是,你听哗哗地响,是长骨节哩。”这些隐秘而又生
动的羊语,别人是听不懂的,秀秀绝对听得懂。她对羊语有研究。现
在,她失去了烟地,羊和她一样,迷路了,虽是循着小路,却漫无目
的地。羊儿一只只耷拉着颈,缩了尾巴,皮毛暗淡无光,与其他羊群
擦肩而过,都哑了,情绪低落。
  听着有摩托车在身后驰近了,秀秀轰了羊往路边避,给摩托车让
道。但摩托车并不通过,故意追着羊屁股,一只只都给吓得跳进沟里。
秀秀才要骂,却看见驾车人红灯笼似的头盔,才看出是王伟。她又气
又笑,冲上去逮住王伟的背捶打起来。
  王伟攥住了她的手,带她去自家的烟地里说话。
  七月黄是从六月成熟的。七月黄散味了。在六月的烟地里,所有
的叶儿所有的茎儿都舒开身子往外散味。秀秀闻着感到特别奇怪,一
闻那味就心里慌慌的,不敢闻。不敢闻它也是直钻你的鼻孔,直钻你
的衣服,让你喘不过气,让你不得不张开嘴巴呼吸,让你浑身发烫,
四肢轻飘,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这是什么味呀?如甜如辣如香,
非甜非辣非香,就是呛人哩。烟农说,就是熟了的味呀,什么熟了就
这个味,女人熟了就这个味,自己闻不到,男人鼻子可是灵的,一闻
就闻得到,如往外散粉往外散露。此刻,秀秀又闻到这种味了,闻得
她心里慌慌的。她莫名地害怕起来。
  这时,王伟蓦地抱住了她,扳倒了她。秀秀蹬也蹬不开,挣也挣
不脱,急得声音变了腔。她说:“王伟,你可别耍坏呀,你可别耍坏
呀。”
  王伟说:“俺不耍坏,俺只是审审你。” 
  “审俺啥?”
  “你为啥不等俺?为啥不给俺写信?为啥就嫁给那个一身娘们儿
气的日照?”
  秀秀只字不回答。秀秀不回答并非理屈,秀秀心里说:为啥不等
你?你说让俺等你了吗?为啥不给你写信?你为啥不给俺写信?俺一
个姑娘家能主动给男人写信?为啥嫁给日照?还不是日照住得和你近?
还不是为了能经常见到你?秀秀委屈得要掉泪了。但再委屈她也不表
露出来。她岔开话题说:“王伟,俺也要审审你。”
  “审俺啥?”
  “你为啥还不说亲?你想打一辈子光棍吗?”
  “俺想打一辈子光棍吗?俺回答你,俺不想打一辈子光棍。俺为
啥还不说亲?俺回答你,俺还没遇上中意的。”
  “啥样的才是你中意的?”
  “和你一模一样的才是俺中意的。”
  “……”
  秀秀问不下去了。她的眼睛变得迷离,全身灼热而又酥软。她闭
上眼睛,含混不清地说:“王伟,俺给你了吧,俺给你了吧,你愿意
怎么日俺就怎么日俺,但是你得答应俺一个要求,你日完俺就别再缠
俺了,俺就不欠你了,你得说亲娶媳妇,好好过日子。”
  听了秀秀的话,王伟突然松开了紧钳着秀秀的双臂,坐直了身子,
认真而严肃地说:“秀秀,你误会了俺,这样让俺日你俺是不日的,
俺不是只想和你做一对偷偷相好的,也不是只想和你好一时,俺不偷
你,俺要抢你,俺想让你给俺做老婆,俺要摆30桌酒席明媒正娶,你
等着吧秀秀,俺说到做到,俺今生一定要娶你做老婆呀。”
  王耀州迟迟未让日照去窑场当经理。一个雨夜,日照酒后砍了王
耀州家的烟,被警察收审,王耀州将其保出,但提出条件,让日照在
家请他客,由秀秀陪酒。日照向秀秀隐瞒了自己在派出所里主动招供
的真情,说自己如何英勇,硬不开口,因掌握不了证据,警察不得不
放了他。秀秀为丈夫的男子汉气所感动,同意在家请王耀州吃饭,以
便让日照能去砖窑当经理。席间,王耀州支走了日照。王耀州提出要
摸秀秀的腚,秀秀又羞又怕,坚决地说:“俺不能让你摸。”
  王耀州说:“为啥不让三叔摸?你秀秀说话也太绝对了吧?你秀
秀的腚就是金就是玉做的?摸一回少一回?其实在狮子口,三叔什么
样的腚没摸过?三叔也不是非摸你秀秀的腚,三叔是要看看你秀秀对
三叔的态度。别看就是摸一回腚,不疼不痒的,它就是一杆秤呀,秀
秀那腚就是秤盘,三叔的手就是秤砣,能称你的心,称你的肺,称你
的肠子你的胃呀。在狮子口村,你就是经过考验了,什么重要的工作
都能放心地交给你秀秀去做。你可以当妇联主任,当计生员,当村会
计,月月领工资。日照就能进窑场,当经理,也成了人上人了。秀秀,
你算算这个账吧。”
  王耀州最终拿出了日照的口供要挟秀秀,秀秀有些瘫软,但仍守
住了防线,对王耀州说:“以后再说吧。”
  秀秀想起了王伟的一句话:“找一个与秀秀一模一样的。”她想,
妹妹燕子长相与自己相仿,说不定两人真能成一对。去见王伟时,秀
秀特意让燕子穿着、打扮与自己一样。但王伟连正眼看都没看一眼燕
子。燕子倒是心里面对王伟有了意。
  王耀州威胁让王伟在限期内交出烟地,否则将强行铲地。
  王伟作文差,字写得差,请秀秀帮忙修改并抄写上访信。上访信
经层层转处理,落到了王耀州手里。王耀州曾请秀秀担任过村人口普
查员,认得秀秀的字。他以解聘相威胁,挑唆日照用羊鞭打伤了秀秀。
秀秀跑回娘家。
  王伟约秀秀一同去县城上访。摩托车坏了,当天修理不好,返乡
的公交车也没了,两人被迫在一小旅馆住下。旅馆内只有一个空房间,
两人只好合住,合衣睡在各自的单人床上。
  王伟说万一这次他告不倒王耀州,就出外包地种七月黄。挣很多
很多的钱,然后回狮子口竞选村主任,继续跟王耀州斗。
  王伟说:“但是我走之前,一定要办一件大事。我要把你抢走。
我要娶你。”
  秀秀内心一下子就湿润了。她觉着自己全部浸到一条汹涌的大河
里了。但是她强抑住自己的激动,装作很平静很冷漠地说:“你别乱
寻思了,我这辈子不会嫁给你。”
  秀秀想到了燕子。她说:“燕子看上你了。”
  她说:“燕子比我好,比我学习好。她也就是不屑考大学罢了,
她一考准考上了。”
  她说:“别看燕子小,其实燕子很有女人味。人都说我的眼睛是
一条河,而燕子的眼睛是一口井。井比河深哩。还有,你不是喜欢扭
巴腚的吗?别看燕子小,她可更会扭巴哩。”
  王伟不耐烦地说:“别给我谈燕子。否则我可要……”
  王伟咽了半句话回到肚子里。他趿着鞋,拱进了秀秀的蚊帐里,
抱住了秀秀。
  秀秀心想:“俺可不能让你日了。现在不是在你家烟地的那个时
候了,那时候俺让你日,是因为那时候没有燕子。现在有了燕子,一
切都变化了,俺就不会再让你日了,俺这辈子都不会让你日了。若不,
俺还算当姐姐的吗?那样,燕子会骂俺这个当姐姐的,燕子不会原谅
俺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俺的。”
  这时候,王耀州等人破门而入。
  王伟以“拐骗妇女”之罪被拘留,秀秀被王耀州保出。
  秀秀一下子成了村里的坏女人,这倒坚定了她与日照分手的决心。
  王耀州借机要摸秀秀的腚,受到秀秀的捉弄。王耀州恼差成怒,
发誓立即铲王伟的烟地。他知道秀秀与王伟的感情,知道打在王伟身
上,疼在秀秀心上。
  铲王伟烟的那天是个好日子。晨雨初过,艳阳当顶,空中弥漫着
浓郁的水气,庄稼喝着风长喝着水长,一天犹如一年。村民走出村子,
一下子堕入金黄色的雾中。黄雾如丝如绸如粉如絮,无所不在。黄雾
使许多村民迷了路,找不到王伟家的烟地,只能凭着前面村民的吆喊
声和喧哗声辨别方向。后来,村民来到王伟家烟地边的阡陌上,被眼
前的景象惊呆了。那烟棵子真高呀,都高过了半大小伙子。那叶儿真
大呀,都大过了蒲扇。那色儿真黄呀,仿佛是染成的。这哪是人种的,
这是神仙种的哩。这哪是种的烟呀,是种的黄金哩。那一瞬间,村民
全都理解了王伟为啥死活不愿意交出自己的地了。他们心里掠过一阵
深切的悲哀。
  铲烟前,王耀州通过大喇叭,向全村人说出他的真实意思:任何
人都不能与“村委会”对抗。
  秀秀陷入了剧烈的内心矛盾之中,她知道,只要她能满足王耀州
的要求,王伟的承包地肯定能得以保全。
  就在推土机即将启动之际,燕子以王伟未婚妻的名义躺在推土机
轮子前,阻止铲烟……
  (中篇小说《七月黄》原文刊于《十月》2004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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