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张抗抗的小说《作女》一度为大众生活增添了新的流行词汇。张
抗抗解释,在中国许多地方的方言中,把那类不安分守己的女人有违
常规、自不量力的行为统称为“作”,是男性强加于女性的、带有贬
义的动词。张抗抗在作品中对这种延续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中的女性定
位进行了严厉批判和质疑。而根据张抗抗原著改编的20集电视剧《卓
尔的故事》却引起了一场原著作者和电视剧主创人员关于“作女”的
纷争。透过这篇访谈,我们可以看出原著者和改编者对“作女”精神
的不同表现和解读,同时更能够从中折射出影视与文学的微妙关系。
因此,张抗抗表示:卓尔这个人物的影视形象,并不是袁立个人能左
右的,她只是代人受过罢了。我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仍对她的表演
才能抱着欣赏的态度,也希望她未来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表演艺术家。
我较真的是对文学个性的损伤。
记者:张抗抗老师,前些时候您对电视剧《卓尔的故事》发表了
一些意见,稍后,有媒体又刊登了卓尔的扮演者袁立对您“批评”的
回应。您如何看?
答:小说改编成电视剧,原本就已经不是同一种艺术式样,我觉
得很难在同一层面上来讨论。所以许多作家往往都采取回避的态度,
眼睁睁看着作品被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东西,而原作者还得强颜欢
笑地默认。但小说毕竟是自己的孩子,面对一部从精神内涵上被抽空
的作品,原作者至少有权利表示一点惋惜吧。
记者:目前听到观众和熟悉您的读者对这部电视剧的基本反应,
都说《卓尔的故事》的改编大大走偏,“作女”不“作”,违背了您
当初写《作女》的初衷。您认同这种说法吗?
答:我写《作女》,就是为了表现当代女性生活中那些非常态的
现象。而电视剧却变成了“常态”。那种常态的生活方式,早已被许
多电视剧不厌其烦地重复过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对这种陈词滥
调感到津津有味。“大众”已经成为一种借口,以掩饰和推销创作者
的平庸,潜台词是大众只配享用“粗茶淡饭”,使得电视剧创作始终
只能在消费和娱乐的层面上徘徊。
汉语方言中的“作”字原本是一个贬义词,《作女》就是要对这
种延续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中的女性定位进行质疑。卓尔“作”的欲望
不是为了改变自己物质条件,也不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要让
自己活得像自己、让生命力得到最充分的张扬、使自己的人生更精彩,
所以她只能不断地同自己较劲。几千年延续的男性中心社会,男人无
论怎样折腾都是无可非议的,而女性却面临着强大的社会文化传统的
制约,“作女”们表现出来种种不近情理的自我折磨,实际上是女性
的另一种反抗形式,因为女性的“作力”不够,只能一点一点“拱动”
,拱动就形成了“作”的姿势。“作女”如果不“作”,就消解了小
说的进步性,我也根本不会有当初创作这部小说的冲动。
记者:可是袁立在“回应”中对媒体说,她的表演是“以剧本为
中心的,理解剧本要表达的角色”,您认为这点很重要吗?
答:我想她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卓尔的故事》不是一部
原创的电视剧,而是根据小说《作女》改编的。从改编到拍摄、到片
子剪辑完成后送审的全过程,用的都是原小说《作女》的书名,直到
最后才改成《卓尔的故事》。华艺影业公司制作完成上市销售的光盘,
名字也叫《作女》。袁立如果细读小说原作,会发现目前电视剧中最
出彩的情节和细节,都来自于原小说文本。剧本中增加了马秀秀和小
胡子的那条线索,但完全看不出来这条线索同“作女”究竟有什么内
在关系。丁丁爱上卓尔的弟弟最后去了美国,都不符合人物的性格逻
辑。“作女”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从许多活生生的女人生活表象中,
提取出来的“不断放弃又不断开始”的现代女性精神。两周前在北京
电视台做阿忆的《非常接触》的读书节目,阿忆说他看了电视剧光盘,
觉得卓尔像现代版的刘慧芳,我当时一个镜头没有看过,觉得非常惊
讶。因为这完全不是我写作的初衷,有一种被偷天换日的感觉。
记者:袁立还说“原小说看了十分钟就看不下去了”,你对此有
何看法?
答:既然袁立阅读原作总共只有十分钟,她又是怎样判断出那个
“小说卓尔”是她不能接受的呢?一部长篇小说看了十分钟,就敢如
此妄下断语,至少不是一种敬业的态度吧。而小说《作女》一开篇的
两页内容,(企图不择手段让男上司同意她去南极)本来只是卓尔在
走投无路中瞎琢磨又很快被她自己抛弃的一些念头,而在电视剧中,
却用了整整半集的篇幅加以大肆渲染,卓尔试图“勾引”男上司的种
种设想变成了实景,被表演得津津乐道、淋漓尽致,其格调和品位令
人生疑。如果按照袁立的逻辑,她又怎么能够如此坦然表现卓尔这种
“对性的态度”?现在的演员不读原著也敢接戏,难怪人物感觉会严
重错位。做一个好演员起码要学会读书,北京人艺的那些资深演员,
都有厚重的文化底蕴。演员如果只读剧本,会丢失原著中很多原汁原
味的文学营养。这也是我今天接受你采访的一个重要原因,我想说的
是:当文学通过影视的媒介,向更多人传播的过程中,“影视话语霸
权”有可能会造成对文学品质的极大伤害。
记者:袁立说原小说里的卓尔,服装都不是特别时尚的那种,她
喜欢现在剧本中的卓尔,这个卓尔是温暖的、能接到“地气”的。您
是否认为原小说中的卓尔有些远离普通人的生活呢?
答: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普通人,只要是站在地面上的活人,都
能接到来自不同角度的“地气”。地气的输送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没有身份之分。地气穿越身体上升到头顶,成为思想的来源。服装仅
仅是一种表面的符号,原小说中的卓尔常常穿T恤衫,她恰恰是崇尚
简单生活的。卓尔那样有个性的人,当然不会追随时尚。每一次她都
是在同大众的审美标准对抗,然后失败—妥协—再反抗。袁立没有读
完原书,想当然地把卓尔误解成时尚代言人了,我觉得莫名其妙。事
实上,小说中的卓尔那样的作女,从杭州到上海到哈尔滨到北京,我
曾遇到无数“雏形”,其中很多人都是我的好朋友,这才催生了小说
中“卓尔”这个形象。而文学作品区别于生活,就在于文学不是复述
生活,而是要创造另一种生活。读者和观众会觉得自己身边的女人,
同作品中的卓尔,处于形似或神似、像又不像之间。
记者:袁立对媒体说:“小说里卓尔对性的态度是我不能接受的,
我跟编剧商量把上床的内容全改了。”是这样的吗?
答:我理解她这样说,也许是出于娱乐圈内演员的自我保护意识
吧。事实上,我在一开始同华艺影业的制片人讨论小说改编剧本的想
法时,双方都认为在电视剧中,某些人物关系在表现上有难度。这并
不是因为小说中的男女关系(包括性关系)有什么过错,而是电视剧
难以细致地表现人物复杂的心理活动。“精神恋爱”在剧本改编中就
基本定型了,我也是赞同的,并不是如袁立所说由她来“扭转乾坤”
的。因为精神恋爱与“作”的实质没有本质的冲突,不会构成损伤。
但是,作为一部描写21世纪女性现状的小说,描写女性对“性”的态
度是为了表现女性对自我的认识,在人性的层面上,女人身体的觉醒
(与床有关的痛苦)无法回避。卓尔与老乔的关系,正是为了表现单
身女人身体与心灵常常难以一致的无奈处境。小说中的卓尔拒绝了齐
经理的性骚扰,是因为“骚扰”违反了卓尔的自主原则。“床”成为
维护女性尊严的最后一块领地。
记者:您对袁立的表演有何评价?
答:我平时很少看电视,在这部电视剧开拍之前,我对袁立一无
所知。看了《卓尔的故事》,我也觉得这个演员挺可爱,(但小说的
基调,卓尔恰恰不应该那么可爱,“作女们”那些违反常情的行为,
有时甚至是让人讨厌的)。在剧中,袁立饰演的卓尔,性格不像小说
那么鲜明,内心很有主意、不断涌动新想法,有点“蔫儿作”,这也
不是不可以。可惜这个人物塑造得太完美了,演员始终是“绷”着“
端”着的,几乎就像个道德化身。其实,“作女”本身往往带有很大
的缺陷,如果像电视剧里的卓尔那样善良纯洁见义勇为助人为乐,社
会早就认可她了,“作女”也就不会被社会拒斥了。袁立反复强调,
电视剧的卓尔由于排除了同老乔的关系,就变得健康、阳光了;她这
个年龄还不懂得,克服人性中的阴暗、排除体内的疾患,才会得到真
正的健康。
不过单纯从表演上来讲,我还是挺喜欢袁立的,她是一位很有潜
质的青年演员,她塑造的人物,形体动作以及表情都处理得很细腻,
情绪起伏的把握有层次感。可惜剧情的设置,影响了她的发挥,许多
应当强化的细节,表演都没有到位。我觉得她基本上没有理解“作女”
的精神。这个电视剧里的卓尔,已经不是我小说中的那个卓尔。从袁
立对我中肯的批评意见的激烈反应来看,我感觉这件事儿好像被“弄
拧”了,她把“袁立”和“卓尔”混为一谈了。我分析“卓尔”这个
人物整体塑造的成败,并非针对她的演技来说。事实上,卓尔这个人
物的影视形象,并不是袁立个人能左右的,她只是代人受过罢了。我
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仍对她的表演才能抱着欣赏的态度,也希望她
未来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表演艺术家。
最后我想说,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纠缠到对这部电视剧的评
价中去。长篇小说《作女》,已在去年以评委会全票通过,获得第二
届“中国女性文学长篇小说创作奖”。长江文艺出版社新版的《作女》
,近日已经在各地上市,读者和观众若有兴趣,可以读书来做出比较。
我坦率说了以上的看法,今后无论再有怎样的“回应”,我都不再发
表意见。
《作女》小说梗概
离异的年轻女人卓尔热爱自由,在南方旅游时曾与一个年轻的观
鸟人一起在山林里观察“翡翠鸟”,并在湖边的帐篷里发生了刻骨铭
心的感情,之后“翡翠鸟”就成了她心底渴望飞翔的一种象征。不喜
欢平静生活的她从杂志社辞职后进入一家珠宝公司当广告创意员,并
被年轻有为的公司老总郑达磊委以重任———策划一个关于玉石翡翠
的大型广告活动。卓尔最亲近的女友陶桃倾情于郑达磊,渴望与他结
婚,但郑达磊对结婚的态度总是模棱两可,令陶桃不安。伤心的陶桃
决定怀上郑达磊的孩子以迫其就范,而她的冒险最终以流产为结局,
她得到了郑达磊作为补偿而赠送的一套翠玉首饰,却独独缺了她曾盼
望由郑达磊亲手为她戴上的翠玉戒指。卓尔策划的广告活动成功举行,
当夜郑达磊来到她的住处,向卓尔示意只有她才能使他对生活永不厌
倦,并将翠玉戒指送给她。而卓尔选择了不辞而别,去寻找她的翡翠
鸟。
《卓尔的故事》电视剧梗概
大学中文系女生陈卓尔率性而为,活得很“作”,毕业后由此断
送了和同学刘博的婚姻、工作、房子,只好租房居住。因救了宫外孕
的神秘的同租女孩桃子,两人成了朋友。桃子把同事卢荟介绍给卓尔,
但卓尔就是没感觉。因和桃子发生矛盾,卓尔外出旅行认识了心仪的
对象郑达磊,后来却失去了联系。而桃子的新男友竟是郑达磊,郑达
磊却好像已经不认识卓尔了。在朋友丁丁介绍下,卓尔意外地进入郑
达磊的广告公司工作,并为公司做出了贡献。交往中郑达磊对卓尔的
好感慢慢增强,屡次拒绝桃子的逼婚。桃子想以生孩子挽回,却因此
失去了生育能力,绝望中桃子向病中照顾她的卢荟求婚却遭到拒绝。
而卓尔也出人意料地拒绝了郑达磊的求婚。在参加自杀身亡的丁丁的
葬礼后,她失踪了,可能是去了深山或南极。卢荟和郑达磊进行了一
场谈话,主题是:真正的好男人应该对女人好,那样她们就不会这么
“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