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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前回家

(小说缩写)
来源:   
2004-10-03

  关于《天黑前回家》

  □刘玉栋

  书名。可以说,在几年前,心里就有了这个名字。它给人一种亲
切感。小的时候,老人总是这样嘱咐我们这些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在
这几个字的背面,蕴含着故乡、游子、亲情、时光、归宿等多种含义,
并且隐约中,透着一丝的宗教感。
  创作时间。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这本仅13万字的小长篇,
竟然断断续续地写了六年之久。从1998年到2003年,我每年都要写上
一点儿,很慢,像蜗牛爬树。其间,它们大都作为单篇在杂志上发表
过,个别篇章还引起过关注。好在,在几十年前,福克纳大叔就带头
这样做了,比如像《去吧,摩西》这样的长篇。
  结构。这应该算是一部散文化结构的小说,全书分19个篇章,既
可独立成篇又自足完整。它就像我的性情一样松散,但叙述节奏、经
验情感以及感觉和思维却从未断裂。我觉得,喜爱散文的读者可能对
它更有亲近感。
  内容。这是一部叙述回忆的小说,缺乏紧张的情节,也没有奇奇
怪怪的故事,写的多为小人物和生活中的一些小的细节。然而,小也
有小的好处,它鲜活、生动,无论是历史的,还是现实的,对于一个
人来说,把握最准确的,也正是这些琐碎的、细小的、片刻的、感性
的东西。也许它还有另一个特点,那就是儿童视角,这种写法我用得
挺多,有些“得心应手”了,因此,它引起我内心的警惕。也许今后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再采用这种手法去写作了。从这层意思上讲,
我愿意这部小说在我的创作道路上,起到个“分号”的作用。
  我叫丫头,是一个男孩子,家里有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姐姐,
还有一个整天哇哇哭的弟弟。有了记忆的那一年,我六岁。跟着爷爷
奶奶住在河边看守葡萄园。河叫马颊河,水清得能看到小鱼在水草中
乱钻,那条河很宽很宽,宽得看对面坝堤上的人像小虫在缓缓地爬。
  奶奶跟我说,要是在河边看到红鲤鱼,千万别下手去抓。奶奶说,
红鲤鱼是龙王爷派来的,龙王爷想吃小孩了,就叫红鲤鱼来抓。
  我不相信奶奶说的话,去问爷爷红鲤鱼吃人不吃人。爷爷说红鲤
鱼不会吃人,红鲤鱼可爱极了。
  我很纳闷。周围的好多东西都让我感到纳闷。我对什么都好奇,
田螺姑娘的故事,护林员老莫的枪,还有夜晚横空飞过的扫帚星……
这一切都是那么奇妙。
  有一天我从林子里拾蝉蜕出来,坐在河边的树根上凉快,突然看
到脚下一条非常漂亮的红鲤鱼,我一激动,忘了奶奶的嘱咐,便钻进
水里,差点被河水冲走。死神跟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当我在惊
吓中醒来时,听到了毛主席去世的消息。一种莫名的情绪让我“哇”
一声哭了起来。
  是死神让我有了记忆。
  自从有了记忆,世界变得丰富多彩。但对一个孩子来说,成长又
是隐秘的艰难的。小学一年级那年冬天,我患了一种怪病,只好每天
躺在家里被奶奶灌脏兮兮的黑药汤子。奶奶是村里的神婆婆,还会接
生。有一天,蓬头垢面的高庆祝来请奶奶去为他老婆接生。他已经是
三个丫头的父亲了,并且长得让我害怕,这一天,却莫名其妙地蹲在
奶奶身边痛哭流涕。他害怕他老婆再生一个丫头,他让奶奶给他想办
法。我隐约知道,那时候农村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第二天传出,他
老婆又生下一个丫头,却是双头怪胎。当然,婴儿是死掉了。但人们
怪诞的言行让我困惑不解……
  这一年开春时,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全家人都替我担心。由于我
的任性,姐姐挨了母亲的打骂,受了委屈。春天如期而至,我家院子
里的两棵榆树长满榆钱儿,姐姐像往年一样,攀在树上撸榆钱儿。我
坐在太阳下被奶奶逼着喝药汤子。我愁眉苦脸,奶奶却凶神恶煞一般。
奶奶说,喝吧,春暖花开了,放蜂的快来了,你喝上新鲜的蜂蜜,病
就好了。
  我迎着太阳,看到姐姐像一只青蛙似的趴在榆树上。姐姐却不像
往年灵巧得像只燕子。姐姐笨了,变得沉甸甸的。当放蜂人的马车从
院子外面穿过时,姐姐为我高兴,她兴奋地在树枝上挪动着,裤子却
突然扯开了,露出红裤头来……姐姐再也不是原来的姐姐。
  那一年,是我最快乐的一年,因为有四眼,四眼是我养的一条狗,
我跟它好得不得了。这一天早上,我被父亲叫到树下,父亲跟我说了
一些匪夷所思的话。原来,乡里掀起了一场灭狗运动。我想了半天逃
跑的办法,却最终也没能挽救四眼的生命,眼睁睁地看到它被挂在梯
子上打死了,鲜红的血从它的七窍中喷出来,喷在我身上,也溅在我
心里,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它令人无能为力……
  弟弟比我小四岁,天天跟在我身后,像一只跟屁虫。弟弟五岁那
年,台湾的气球跨过海峡,飞到祖国内地深处,把印刷精美的传单撒
在田间地头,拾到传单可以到大队部换水果糖吃,这对我们来说,是
个不小的诱惑。我带着弟弟去拾传单,可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
张。就在我们失望时,同村的曹有根手里攥着一张传单,他答应给我
们传单,条件是用我前几天在池塘里挖出的手榴弹皮换,我答应了。
中午,母亲不让我和弟弟出门,怕我们去河里游泳。弟弟经不住水果
糖的诱惑,趁我睡着之际,攥着传单想从院墙上溜出去,却不小心从
院墙上摔了下来,那张精美的小纸片差点要了弟弟的命,它让我明白
一个道理,世上并没有简单的事情,即便是去换那么几块水果糖。
  那天上午,我和好朋友铁椎正在他家的院子里弹玻璃球,铁椎的
姐姐冬亚哭着跑进门来。铁椎霍地站起来,攥着玻璃球,一对儿黑药
丸似的眼珠紧盯着他姐姐的脚后跟,他知道,他姐夫二奔肯定又打他
姐姐了。铁椎的母亲死得早,他是跟着他姐姐长大的。那天下午,我
坐在枣树下面看小人书,突然听到街上的嘈杂声。我跑出去,看到铁
椎的姐夫二奔被一伙人抬着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血一滴滴落在土里。
我被吓得瘫坐在地上。不出我所料,事儿正是铁椎做下的。铁椎用打
鸟的弹弓,把一粒七色玻璃球打在他姐夫的太阳穴上……
  冬天是人们清闲的时候,却是婚嫁最为频繁的时节。我和一群小
伙伴在滑冰车时,听到了马兰姑姑要出嫁的消息,心里兴奋不已。因
为奶奶带着我给马二奶奶的孙子收魂时,马二奶奶便许下我,等她的
女儿马兰出嫁时,让我给她押车。押车可是一件大事。在我们那里,
闺女出嫁,是很隆重的事情。娘家往往陪送八铺八盖和两个大木箱子,
富裕的人家还有收音机和缝纫机什么的。而在拉这些嫁妆的车上,必
须有一个小男孩押送。这个小男孩不光有糖有钱,还
  要小大人似的坐上席,吃个肚儿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给新娘
押车,是最肥的差事。我还从没有押过车,因此很兴奋,兴奋得头一
天夜里失眠了,却在押车途中睡着了,结果遭受了送亲众人的一通嘲
笑,小小的自尊心在自责和嘲弄下虚弱不堪。由此我感到,生活除了
好玩之外,还有许多复杂的东西需要承受和接纳。
  连根爷爷家和我们家住对门。这一年冬天,连根爷爷闹了一连串
的笑话,想来却让人心酸。这一年夏天,有两个南方的算命先生进入
村庄,谁谁有几个孩子,几男几女,他们算得特别准。他们给连根爷
爷算命时,说他活不过年了。连根爷爷倒也坦然,吩咐儿子给他打棺
材,女儿给他做寿衣,等着入土为安。然而这时候,正好实行死后火
化政策。连根爷爷可受不了了。他害怕死后被火烧成灰,整天心里火
烧火燎,上蹿下跳。听说冤死的人不火化,他就喝农药自杀,却没能
死成。从卫生院回来的路上,他听到马二奶奶过世的消息。那两个算
命的也给马二奶奶算过命,说她能活到八十四岁,结果马二奶奶死得
更早。算命的是算不准寿限的。
  十岁之前,我从没有照过相。我第一次照相,是在十岁那年的冬
天。那年冬天,我们村来了一支地质队,有一个叫大仙的地质队员住
在我们家。有一天放学回家,大仙正在院子里摆弄一架照相机。我不
知道那是照相机。大仙说来来,我给你照张相。我才知道大仙手里拿
的是照相机。大仙让我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来,他手里的相机咔咔响。
我心里很激动,我天天盼着能看到照片。大仙却说,照片得到城里才
能冲洗出来。我只好等。直到有一天,地质队撤了,他们的汽车开出
了村子,我也没看到我的照片。我心里难受极了。
  现在该说说我父亲了。父亲是个瘸子,脾气好,人老实,经常受
别人的欺负。这一年,队长从东边的军马场买来一匹滚蹄子马,走路
歪歪扭扭,干活很慢,父亲却非常喜欢它。父亲和这匹马从街上过时,
那是一道风景,他和他的马像木偶剧中的两个演员,让人大笑叫绝。
有一天,父亲牵着滚蹄子马在田里劳动时,马突然暴死。父亲被怀疑
破坏集体财产,被队长训斥,被母亲脚踢,受尽屈辱。当马肉检验回
来没问题后,人们把滚蹄子马大卸八块,分给每家每户。父亲却要了
马头。晚上,他默默地埋葬了马头。
  后来,父亲患了一种浑身瘙痒的怪病,身上生满白色的鳞片,发
出难闻的怪味。他头发几乎掉光了,不再出门。被怪病折磨得不成样
子的父亲,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清晨,帮爷爷在河里起网时,变成一条
黑鲤鱼游走了。真的,这是我亲眼见到的。而我心里,却没有丝毫的
痛苦。
  姐姐能去乡工厂上班,一是她初中毕业,聪明识字;二是她长得
漂亮。下乡的干部看中了她,那年姐姐十六岁,皮肤细红白嫩,整天
就像罩着一层水汽。姐姐要去上班的前一天,母亲把姐姐叫进屋子,
指着一个大箱子说:等到你出嫁的那天,能把这个箱子塞满,你就了
却娘的一大块心病。于是姐姐便把省钱买来的东西放进箱子里,有绣
着鸳鸯的真丝被面等等,那箱子充满了姐姐对未来的憧憬。就在那两
年,姐姐经历了自己的初恋,爱上了一个中专生,但后来却由于自己
的身份,被中专生甩了。姐姐伤心落泪,面容憔悴。一波未平,一波
又起,春天,姐姐的那个大箱子又被盗了。姐姐大病一场,最后辞掉
了乡工厂的工作,嫁了一个家境贫寒的人。
  伴随着姐姐不幸的婚恋,一个深秋的早晨,农村承包责任制开始
了,爷爷高兴得像个孩子,带着我和弟弟去饲养处分地。然而,由于
我抓阄儿抓了个第一,所以我们家连分了几块地头。这对爷爷打击太
大。爷爷大病一场,从此元气大伤。病愈后,他又满怀信心地买来木
材,想收拾起多年没干的木匠活时,却得了中风,偏瘫在床。
  爷爷是在一个阴冷的冬天去世的。那一年,我正在镇中学读初中
二年级。那天,我在上体育课时被篮球砸破了鼻子,一种强烈的预感
让我处在晕晕乎乎之中。当三羊叔出现在校门口时,我知道爷爷过世
了。在回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那天夜里,当别人都睡实时,在长
明灯下,我摸了爷爷的脸。爷爷的脸滑滑的,冰凉干爽,像胶皮一般
僵硬。一夜的大雪,盖住了整个村子,一辆蓝色的卡车载着爷爷的遗
体去县城火化,汽车的窗玻璃不时地金光一闪,就像爷爷在向我挥手
告别。
  我决定不再上学了,母亲也没有反对,家里得需要钱买化肥种地。
我先是跟着邻居婶婶学织网,等我慢慢长大些后,我开始跟台阶叔贩
卖虾酱。我们从百十里外的海铺贩来虾酱,然后再串村去卖。善良的
台阶叔教给我很多做买卖的技巧。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丫头”这个名字却越来越耿耿于
怀。我是一个大小伙子了,别人却还一个劲儿地叫我丫头。这实在让
我受不了,我甚至从心里开始恨起父亲来。为什么给我起这么个名字?
有一次在贩虾酱的途中,遇到了暴风雪,我 了脚腕。趴在台阶叔的
背上,我才从台阶叔的口中得知,当初父亲给我起“丫头”这个名字,
是用心良苦。他们害怕阎王爷把我叫去,就给我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名
字,因为在农村,连阎王爷都不喜欢女孩子。
  后来,当我看到台阶婶又给台阶叔生下一个丫头后,台阶叔那绝
望得痛哭流涕的样子,我一下子想起我的父亲来。我突然觉得父亲并
没有死,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嘴里喊着丫头,默默地注视着我。
  (长篇小说《天黑前回家》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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