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大凡文人碰在一起,相互瞧不起的情形总会时常发生。心胸开阔一点的,彼此一笑了之;心胸阔不起来的,就从笔仗一直打到官司。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如果你是文人,却又偏偏在狂傲之中轻视了另一位文人,而这位文人恰恰喜欢睚眦必报,那你就算撞上“头彩”了。 唐代诗人李贺就中了这个“头彩”。 李贺少年得志,曾以一首《雁门太守行》深得韩愈的赏识,遂从无名小辈一跃而成为诗坛天才,一时间名震长安,登门造访者更是络绎不绝。李贺原本就是府第出身,如今又是锋芒初露,面对京城众多文坛高手的争相恭维,自然不免自我得意起来。一日,下人忽报元稹前来求见。那时候的元稹只是一个毫无名气的校书郎,而且是明经擢第,与正宗科举出身的人相差好几个等级。李贺一看元稹的名帖只是个明经出身,便不想与他白白浪费时间,于是让下人传话:“明经擢第,何事来见李贺?”元稹在门外等了半天,等到的却是这句侮辱性的话,自然气愤至极,当即拂袖而去。 不料光阴荏苒,时过境迁,数年之后,元稹终于官运亨通,成为进士科考的一个主考官。大唐元和四年(809年),早已大名鼎鼎的诗人李贺一路科考上来,终于等到了进士及第的考试机会,于是报名参试。谁知元稹闲来无事时,在办公室里翻看考生名册,无意间发现了李贺的名字,心里顿时一阵窃笑,暗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想到冤家路窄,李某人终于撞到自己的枪口上了。于是,元稹绞尽脑汁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上奏朝廷的理由————原来,李贺的父亲名叫李晋,“晋”与进士的“进”同音,这是犯了名讳。元稹遂在奏书中提出:必须将李贺除名,这才合乎朝廷的礼法。 此事一经传出,京城顿时一片哗然。韩愈得知之后,马上断定这事肯定是元稹的妒心所致,完全是一种蓄意的陷害。他当即决定要替李贺打抱不平,并一气之下连夜写就了那篇著名的《讳辩》。在此文中,韩大师旁征博引,大大地驳斥了一番元稹的荒唐思维。他说,按元稹的逻辑,倘若父亲的名字中有“仁”,那么,做儿子的就因为“仁”与“人”同音,从此之后不能做人了?遗憾的是,那时候的韩老已退居二线,话说得虽然极其在理,但终究敌不过当权者之流,最后李贺还是因此而被驱逐了考场。可怜的李贺压根儿就没曾想到,自己年轻时的一次小小过错,终于酿成了自毁前程的巨大悲剧。 在那个惟有科举一条人生出路的时代,失去了科举参试的机会,李贺的命运可想而知。“吾年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绝望之余,李贺只好终日闭门不出,写一些聊以自慰的悲苦诗句。后来,经过韩愈的多方推举,李贺最终总算谋了个“奉礼郎”的九品小官,负责管理有关皇家祭祀的一些礼仪之事。对于李贺来说,这显然是一种奇耻大辱。二十七岁那年,李贺终于在郁郁之中早夭而亡。一个天才的诗人,就这样成了文人相轻的牺牲品。 □洪治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