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如今,当我们常常吟诵雪莱的这句诗来慰藉自己受挫的灵魂时,当我们一次又一次通过这句诗来等待虚无的希望时,雪莱似乎已成为我们内心里的一个信念。他仿佛代表着自由、忍受、爱与理想,像骑士一样,巡游在我们满怀憧憬的目光里。 所以阿诺德说,雪莱是一个“美丽而不切实际的安琪儿,枉然地在空中拍着他闪烁的银色翅膀。”拜伦则盛赞,雪莱是“最无私而善良的人,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更能为别人而牺牲自己的财富和感情。”如果我们不想对历史进行过多地了解,只要看看这些美誉之辞,就可以对雪莱的光辉人格深信不疑了。况且,雪莱在《诗辩》中也不断地强调,诗“给心灵提供千万种尚未被理解的思想的组合,从而唤醒了心灵,扩大了心灵的领域。诗揭开了世界隐藏着的美的面纱。” 然而,真实生活中的雪莱,也是这样吗?如同任何一种道德化的生命都难以经受追问一样,雪莱的生活也同样无法承受真实的拷问。随着雪莱大量信件的公开,我们终于看到,他在把自己“不能流动的思想传遍宇宙”的同时,也将自己的自私和刻薄公之于众。 作为家中惟一的男孩,雪莱从小就生活在贵族化的环境中,父母的溺爱,妹妹们的尊崇,使他自幼便养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个性。随着他向无神论思想以及一些秘密激进组织的频繁靠近,在当时宗教禁忌极为森严的欧洲,雪莱在政治上的危险指数不断增加。为了使他免受无辜的伤害,雪莱的父亲便于1810年将他送入牛津大学。为此,雪莱还与父亲讨价还价,并达成一项奇特的协议:父亲必须无条件地满足他出版诗集的费用,而他则保证在大学期间不发表针对社会体制的“反动言论”。但事实是,父亲在半年之内就给他自费出版了两部诗集,而他在大学一年级就到处散发自己所写的《无神论的必然性》,结果遭到大学开除,气得父亲“骂着、叫喊着、赌咒发誓,然后又哭起来”。 如果雪莱的这一做法还可以视为一个自由主义者的激进和无畏,那么,随着他与家庭关系的破裂,他的后来表现就让人更加不寒而栗了。据保罗·约翰逊在《知识分子》一书中的材料透露,此后的雪莱不仅在给朋友的信中宣称他全家是“一群冷酷、自私、精于算计的动物,除了吃、喝、睡,活在世上就没有其他的目的和事情”,而且还通过哄骗、欺诈、责骂甚至威胁频繁地向家人要钱。他一会儿对父亲的家长作风大肆挖苦,一会儿毫无根据地指责母亲与别人私通,甚至在给别人的信件中说自己的母亲“下流和堕落”,一会儿又引诱自己的妹妹走向堕落,以至于全家人都视雪莱为恶魔。用他父亲的话说:“只要他留在苏塞克斯,我一定要招来特警到我身边来。他的母亲和妹妹被他吓得要命,现在她们一听到狗叫就赶快跑上楼梯,他现在除了一年200英镑之外就无话可说。” 读着雪莱亲笔所写的那些信件,我简直无法相信,这竟是他对有着血缘亲情的人的情感表达;也很难体会到,每年都无偿送他200英镑的亲人内心所承受的痛苦;更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充满了“理想和爱”的诗人的内心语言。除了要钱,他对自己的亲人只有一种语气:辱骂或者恐吓。这就是雪莱,一个被后人称颂为“自由天使”的伟大诗人。 □洪治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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