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灵先生,听说是“三和一体”的:温和,谦和,平和。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字斟句酌的文字,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每个字都是“抠”出来的。他的书房里有一副对联,叫做“读书心细丝抽线,练句功深石补天”,很体现他为人为文的风格。 柯灵的《遥寄张爱玲》掀开了内地张爱玲热的帷幕,他当年和张爱玲的交往也是媒体很感兴趣的事情。但是在这些事情上,柯灵先生是低调的,现在,他和张爱玲已经会了面,不知道张爱玲是谢他还是恼他。 最近上海教育出版社出了本《柯灵传》,三十二万字,有意思的是其中的几个小故事。1944年,柯灵因在报上宣传抗日而被日本宪兵队请进了“贝公馆”谈谈,而且规定每周要去报到,柯灵为此极度苦恼,每次去都是提心吊胆,生怕有去无还。日本人提出要柯灵为他们工作,柯灵吓得要命,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法为你们做事,我要做了,在社会上就站不住脚了。”几个月下来,他几乎精神失常。有人因为这个事情说柯灵胆小懦弱,我倒是觉得这个细节见出柯灵的真实和真诚。 1949年以后,柯灵回到文汇报工作,如何在新社会办好一张报纸,成了他的心病。有天夜班,报纸即将付印时,忽传上级指示,某稿不得刊用。一位副总编辑断然回答,“开天窗!”柯灵想,开天窗是旧社会新闻界用来对抗政府新闻检查的手段,现在新社会怎么能这样呢?于是,连夜自己动手,找材料补上。还有一次,师陀应柯灵之约把小说交给文汇报连载,却被上级指示腰斩,柯灵只好一再向师陀赔不是,但师陀却从此对柯灵有了意见。连载栏目中惟一使他安慰的是梅兰芳的《舞台生涯四十年》,但当时刊出后,读者面过于狭窄,也与他所期望的相差颇远,于是他想去找梅兰芳再谈谈,但又怕得罪这位艺术大师。直到后来这个栏目得到周恩来的肯定,“柯灵的心才定下来”。 也许,巴金在《怀念从文》的最后一句话,倒是很适合用在柯灵身上:“有什么办法呢?中国知识分子的悲剧我是躲避不了的。”在我看来,正是这些构成悲剧的地方让柯灵非常亲切,令人热爱。 □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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