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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封信说起


来源:   
2003-05-28

  诗人穆旦在1973年给友人的一封信里说,“回想起在上海李家的生活,我在1948年有一季是座中常客,那时是多么热闹啊。靳以和蕴珍经常相互逗笑,那时屋中很不讲究,厨房是进口,又黑又烟熏,进到客厅也是够旧的,可是由于有人们的青春,便觉得充满生命和快乐。汪曾祺、黄裳、王道乾都到那里去。每天下午好像成了一个沙龙。我还记得巷口卖馄饨的,卖到夜里十二点;下午还有卖油炸臭豆腐的,我就曾买上楼,大家一起吃。那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是人呢?想起来不禁惆怅。”
  上海李家,指的是当年的淮海坊59号巴金家,蕴珍就是巴金的夫人萧珊。这是上世纪70年代回忆40年代,穆旦惆怅的主要是岁月的酷烈,把亲爱的脸庞一一带走。但是,现在,我们是连巷口馄饨摊和油炸臭豆腐也要一起惆怅了,至于诗人,诗人那仿佛是一个古典的概念了。
  其实上世纪80年代上海还有很多诗歌人口,大学校园里的比例最高,路上十个人,三个写长诗,其余写短诗。但是这十个人走了一些年,一个个拐了弯儿,九个成了总经理,剩下一个董事长。想起来似乎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当年聚集在大学后门,聚集在画家村的许多朋友还可以寄生在社会中,吃吃学校大馒头,喝喝房东自来水,互相鼓励说:“我不相信!”但是,渐渐的,房东的自来水开始收钱了,学校的大馒头也涨价了,大学后门被改造了,画家村被遣散了,扯破嗓门,诗歌也没有了回音。真的成了“死亡诗社”,我记得当年在师大的最后一次诗歌活动是,毕业典礼后,各奔东西前,诗社的男女生在毛主席像前席地而坐,唱了整整一宿的歌。全部喝醉了,有一个男生清晨回宿舍时,走进了学校的荷花池,被人救起来以后,跟人说了声“我要回家”。
  想起俄罗斯经济最萧条的时候,昂贵的普希金的诗集还是有饥饿的人排队等着买,上海书店里的那些蒙尘的诗集真是要哀叹自己命运不济了。满上海都是“穷爸爸”“富爸爸”之类的书,满上海都是哈佛耶鲁的素质教育指南,而这些书,是从前的诗人写给将来的诗人看的。这是上海,也许其中的惆怅会有一点点诗意。
  □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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