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张爱玲在的时候,美丽的女人是可以在上海老的,虽然有些老得可耻些,比如《金锁记》里的七巧;后来,白先勇出来,上海女人要到台北去老了,虽然台北梦里流光溢彩的常是海上岁月,是百乐门的旖旎风光;再后来,朱天文朱天心——台湾文坛最风姿绰约的姊妹花——出手非凡写下了一群台湾青春悲伤的妙龄女子,但一句“年老色衰(其实才25岁),米亚有好手艺足以养活”,台北开始变本加厉地精简青春队伍。 上海女人和台北女人都没处老了,香港更是早早地自白流苏的“倾城之恋”后就不允许女人老了。好像是,台北、香港和上海的文学、电影海关明里暗里都“严禁25岁以上女子入内”,把关的还是王家卫的那些主人公,罐头一样地为女性盖着保质期,尽管,香港最著名男人周星驰的情爱誓言动不动就是“一万年”。 海上花儿照样开,海上花儿却无处落了。当今奔波在文学地图里的人类很多没长大就老了。最近看了几本上海新新人类的城市小说,里面的主人公那是更年轻了,刚刚脱了中学校服出来的几个小毛孩,开口“半辈子过去了!”闭口“真想退休啊!”所以,年纪大点的主人公再也不好意思嚷嚷了,谈情说爱已经太晚,寻愁觅恨也晚了,最后倒是从“食物”中夺路而出。就比如白先勇小说中的那个尹雪艳,老了以后,因为坚持亲自督导着苏州娘姨,上海名厨和京沪小菜,似乎因此并不畏惧岁月流逝,是“永远的尹雪艳”。 年轻时候,女人可以住在衣服里,就像朱天文在《世纪末的华丽》中写的模特米亚,25岁前,把岁月大把大把,衣服一样地随便换掉;年纪稍长几岁,最好是隐遁或消失到食物中去。现在的上海小说中,写到25岁以上的女性,总有大量的文字描绘她们和“食物”的关系,“食物”以一种含蓄的方式成了这些女主人公的抒情方式,就像《花样年华》中的张曼玉,她最深情的一句台词是她为梁朝伟做的那一碗“芝麻糊”。 所以,现在的上海小说也可以看成是“年老色衰指南”,意思是,25岁以后最好别动痴男怨女的念头,心思花在食物上,说不定倒有收获。 □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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