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在接受上海《文汇读书周报》记者的采访时,说上海“人口多,流动人口庞杂,上海蓬勃的生机中,就嫌多了几分凌乱、混浊和喧闹;相比之下,香港虽然人挤,却比较秀气和安静。” 林先生的说法我很同意。1997年,我刚到香港科技大学读书的时候,这个城市的“秩序”、“文明”和“纪律”曾给了我很大的震动。宿舍的灯是会亮的,空调是可以启动的,教职员是彬彬有礼的,上车是排队的……在内地见惯了公务员冷冷的眼色,见惯了一哄而上的情形,见惯了什么都无法运行的住所,对港人而言最基本的生存环境让我觉得香港真异样,我给家里写信,告诉被香港枪战片误导了多年的母亲,说:这个城市很安全,很光洁,很漂亮。 但是,很快,我就怀念起上海,我怀念在上海乱穿马路的日子,怀念马路上不怀好意的警察,怀念恶声恶气的服务员,似乎是,上海的“凌乱”、“混浊”和“喧闹”中,藏匿着一些叫人魂牵梦萦的东西,一些让人不断回首的细节。 有一部叫《露易丝》(或译《地下铁续集》)的电影,讲一群在巴黎地铁空间里生存的年轻孩子,虽然其中的几个孩子有希望结束他们的流浪生活,过上正常日子,但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混迹于巴黎地铁,犯一些小小的罪,和亲爱的小罪犯们生活在一起。 这个电影我特别喜欢,我觉得它解释了上海的魅力。我喜欢这个城市天天在上升的天空线,喜欢这个城市在文明进程中所倾注的鲜艳激情,但是让我特别迷恋的,是这个城市所拥有的藏污纳垢的能力:在这个繁华的都会里,寄生着多少《四百击》里的主人公;而这些年轻的坏孩子他们长大成人后,会给这个城市制造很多悲剧,很多恐惧。但,这是上海,出产一个玛琳·黛德丽这样的“上海百合”,需要一个“凌乱”、“混浊”又“喧闹”的上海。 本雅明说,在一个驼背小矮人身上,我们的爱情莫名地降落下来,是真的。 □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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