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天气不错,不该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发呆,于是拎着包来到街上,随便地坐上一辆公交车。 阳光比春天还要温暖,街上的人都穿得很俏,姑娘们修长的双腿裹在红橙黄绿的格子裙中,一蹦一跳地从车前闪过。公交车进站了,出出进进的一些鞋子和表情,在片刻的拥挤推搡后,车又发动了。广播里放送着最新的国内外要闻,车厢里静悄悄的,有人靠在怀里鼓囊囊的购物袋上打起了盹。突然,有人唱起来:“舍不得你的人是我,离不开你的人是我。”声音不很大,可在午后的静谧中很亮耳,不少人循声望去,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子唱的,瘦高的个子像一棵正卖力拔节的竹子。真猜不透她为什么会喜欢一首五六年前的老歌,而且她唱得实在太难听了。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开始进入工业老城区,泥土的路面在车轮下腾起阵阵呛人的尘土,大家脸上的肌肉随着车子的颠簸、拐弯不停地被拉长、斜摔、跳跃,做出种种滑稽的表情,那姑娘的歌声也被颠簸得一骨节一骨节十分怪诞。终于行到平稳的柏油路上,人们纷纷整理一下自己的坐姿、头发、表情,端正地坐好,“舍不得你的人是我,离不开你的人是我”,蹩脚的歌声又四平八稳地响起来,有人厌恶地盯了她几眼,有人不无嘲讽地冲她讪笑,可惜她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人的反感。真是有意思,在这么文明的社会里竟然有二十来岁的一个女子如此旁若无人地在公众场合唱歌,莫非她受了什么刺激?我忍不住打量了她两眼,她穿一身很得体的毛衫、仔裤,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握住车内的栏杆,竟然什么也没带,背包、腰包、手机或者方便袋之类的,出门总少不了的,甚至连女人们必备的链子、戒指之类也没有,像是赌气后匆忙出走的样子。这坚定了我的猜测,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如意,比如失恋、免职,多半是失恋了,昨天还在报上看到一个失恋的女工爬上某座20层高的建筑要寻短见,多亏警察来得及时才挽救了轻生的姑娘。心中伤感淤积过重,难免要忘形失态,也是情有可原,这么想着,心里不免有点同情这位唱得发痴的姑娘。车子又进一站,上来一大批背着巨无霸的编织袋子的民工,车厢里一下子拥挤极了,“舍不得”的歌声也被迫中断了,然而在稍微往里挤了挤之后,歌声又接上了茬。 太阳往西偏了,汽车爬上了通往南部山区的马路。窗外的景致变得清新明丽起来,大片火红或者灿金的丛林在眼前晃过,人们纷纷把视线转向窗外,我也失去了给“舍不得”做心理分析的耐心,贪婪地流连于窗外的美景,只有那位跑调大王依然兀自抱着栏杆高歌。 车子到了一个叫做什么山的站,我吃惊地发现“舍不得”竟然下了车,耳边瞬间消失了她那滑稽透顶的歌声,透过车窗,我看见她笑眯眯地攀着站台上一个小伙子的肩膀走远了。原来人家没失恋。 我不禁为自己的瞎推理哈哈笑起来,这下轮到别人拿异样的眼光看我了。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原来生活中你随时可能是一个在别人看来怪诞不可理喻的角色,而其实那常常恰是你最真实的时候。像那位姑娘痴迷在一首歌里到旁若无人的地步,并且根本不避讳自己的五音不全,认真唱起来,在常理看来她是奇怪的,但她活得又是何等的天真自在!何况,在现在这个手机呼机商务通的年代里,她居然能两手空空一身轻松地穿梭在城乡之间,这分潇洒也属难得。 有些时候,人的确是很需要有这么一分无牵无挂、旁若无人的干净洒脱的。想到这里,我反而佩服起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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