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是个周末,回到家里,突然停电了。起先以为是楼上的线路有故障,开门出去一看,楼道里的灯好好地亮着,隔壁传来唱卡拉OK的喧闹。打开电表盒子一看,原来是自家买的电用完了。 这可怎么办,休息日,售电部门歇班。天眼看就暗下来了,没有电,怎么照明?一晚上时间怎么打发?我琢磨了半天,最后决定出去买蜡烛。一做出这个决定,我就知道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这年头,买辆车买座楼都好办,可是蜡烛上哪儿买去?在我的印象里,点蜡烛那是上中学时候的老皇历了。我认得蜡烛那东西苗条晶莹,有红的,有白的,圆柱体,中间有条细芯,可是如今到哪里去买它呢?我先去了最近的一家超市,我说:请问你们有蜡烛卖吗?蜡烛?黄头发红嘴唇的小姐吃惊地看着我,然后很肯定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又去了附近一家很大的仓储式购物中心,据说里面的商品超过三千个品种,连樟脑丸都有。然而转悠了半天,依然没有发现蜡烛,销售小姐建议我到对面的蛋糕店去买一点生日蜡烛,我啼笑皆非地谢过她走了。从购物中心出来,我又去了五金杂货店,店主推荐给我各种应急灯,手电筒,打火机。你可以选择一个应急灯用啊,店主很殷勤地说。但我突然不在乎这个晚上的照明需要了,我想在这个号称无所不有的大都市里找到一支蜡烛。一种在我们的生活中曾经像水和空气一样司空见惯的东西怎么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三峡变了,老街老房拆了,那是远的事情,大事情,小民可以不在乎,然而一支蜡烛也这么难寻了吗?这个国家还有许多人生活在远离现代文明的乡村里,我们至于后现代到这个地步吗?我坐公交车,打车,跑遍了全城,最后终于在一家两元店里找到了蜡烛,一块钱一包,六支,篮子里一共只有三包,简陋的包装纸上落着灰尘。我花了两块钱,买走两包。我想,万一哪个倒霉蛋家里的电也用完了,希望他能很快地找到这个地方。 在路上吃过晚饭才回家。很久没有点蜡烛了,我有点兴奋。剥开包装纸,取出一支,拿打火机点上,屋子里顿时弥漫开晕黄的光亮,均匀地洒遍了每个角落。在白色的日光灯下原本清晰分明的桌子椅子一一浸在这微弱的烛光里,似乎变了个模样,又像是在静谧中有了些呼吸。眼前一恍惚,总觉得好像回到了许久以前某个平常的夜晚,少年的我点了这蜡烛,小心地拿手护着,去给补衣的母亲,去给披衣备课的父亲,或者去给一边梳理发辫一边闲聊的姐姐们。烛光把我剪成一个巨大而臃肿的影子,孤独地投在天花板上,墙壁上,家具上;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很久不与自己的影子相伴了,太阳在的时候,人们在楼房里工作,没有影子;太阳不在了,人们在优质的灯具下生活,也没有影子,而月亮,早就似有似无了。只有蜡烛,燃烧在你近旁的蜡烛,才会为人描画出如此变幻多端的影子,细长的,肥短的,斜的,正的,贴在墙上,你动它也动,你扭它也扭。烛芯烧得久了,烛光跳起来,屋子里的一切也影影绰绰地跟着火苗蹿动,于是需要剪烛,“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诗句跃上心头,此一幅剪烛夜话的图景真是美啊!童心一动,想起以前玩手影的事情,于是一个人对着蜡烛凭两只手扮了一出黄狗与鸭子的辩论赛,一屋子的书刊和桌椅默默谛听,凝视,看一个痴人与一支蜡烛的调情。 第二天买了电,一切如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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