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里我到J市游玩,坐公交车经过该市一座著名的小山时,见一队工人正在几座空荡荡的楼房中清理杂物,埋置炸药。同行的朋友介绍说,这几座上世纪80年代建造的居民楼严重破坏了自然景观,现在要爆破拆除,恢复以前的格局。这种场景在中国的每一座城市都存在着。 想当初,建造那座楼的人说那是建设,在楼房落成的时候一定是悬灯结彩庆贺过的,如今拆除这座楼的人也声称这是在建设,建设一座合理的生态城市,符合现在的审美观的。由此往前推去,在几千年的城市建设中,这座山包下又经历了多少这样的建而拆、拆而建呢?如此说来,一座城市的历史岂非一部反复无常的折腾史? 我曾经听过这样一段很有意思的话:地球上有一种叫做人的动物,他们住在水泥的房子里,彼此用墙隔离,又在墙上开窗户张望,并通过电话彼此联系。想想人类的文化真是有趣,一面设立层层隔障,一面又要发明新的东西来打通这隔障。建与拆、隔与通,这不断的矛盾与对立也许正是人类前进的法则。在20世纪以前,中国是一个讲究继承的国家。有关大清国的电视剧已经多到令人恶心的地步,然而这些剧中有一点比较符合事实,一旦哪个皇帝或妃子要变个花样,就会有人站出来说:祖宗的规矩断断不可改。好人借这句话得以全身远祸,坏人也借这句话逍遥法外,管它什么节骨眼上,一搬出这句话来,皇上也没办法,真是万灵药。什么也大不过祖宗。做学问也差不多。中国的知识分子念了几千年的书,左不过是孔子孟子庄子,一部《诗经》,毛氏父子注一遍,孔颖达注一遍,朱熹再注一遍,美其名曰:我注六经,述而不作,是夫子遗风。这是政治、学问上的继承,这遗风到了20世纪终于维持不下去了,孙中山、胡适、鲁迅跳起来一脚踹翻了古旧先生的流水簿子。新风气是革命,拆,管它什么皇帝夫子,先拆了它的庙堂,砸了它的香火。批判、改造、脱胎换骨,跟封建余孽做斗争,直闹了大半个世纪。弄得大伙谈孔子而色变,逮着帝王将相就穷追猛打。可是突然有一天,不知道谁打头,又祭孔去了,各处的文庙又有了鲜果子和香火,连黄大仙和关帝庙、老君堂都盛得很,更奇的是,前凸瓢后辫子的大清国又有戏了,格格、阿玛、贝勒、额娘叫成团,一拨一拨都有人叫好、捧场,甚至在北京出现了一个叫做什么名媛坊的地方,花大价钱请了一位姓爱新觉罗的“前清格格”,专门给那些有钱有身份的女人讲大清国的皇家礼仪。还有更风趣的,电视上说乾隆皇帝在大明湖临幸了夏雨荷,大明湖真就造了个雨荷厅,弄得哪是真哪是假都说不清楚了。复建的古代文化遗址又不知有多少,新鲜锃亮的油漆努力地遥想着祖上的生活。那些上百岁的老人看着这世道的变来变去,必然觉得十分有趣。真应了三国演义的那句话: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历史的辩证法,就像那小山下的楼房,建了拆,拆了也还保不定要再建。改造、恢复、再改造、再恢复,无穷匮也。 罢了,由他们折腾去吧。也许人类的文明就是在不消停的折腾中推进的。总有一些东西要灰飞湮灭,也总有一些新奇的东西酝酿在折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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