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阿庆嫂的事情正闹得不可开交。在这桩众说纷纭的公案中,我们看到了老读者愤怒的谴责,看到了新锐评论家酷毙的点评,也看到了作者和编者竭力的争辩。自然还有众多旁观者挽胳膊撸袖子的指点与口水横飞的吵嚷,以及原作者一方的诉讼行为。由于被戏说的人物无人不晓,文学又不失时机地轰动了一把。 看了张柠的《阿庆嫂不是商品》(3月21日本版),我感到一种哑口无言的尴尬,因为我也是不喜欢那个什么作者的戏说的,可是张柠说得有道理,振振有辞,难以反驳,我禁不住为他叫好了。这篇文章就像一块味道老辣的臭豆腐,一下子堵住了众人群情激奋地声讨,呛得你一愣一愣的,心里直嘀咕:原来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对人家这样刻薄,你看,阿庆嫂早就被当成商标了,早就不是什么崇高的英雄了;再说,人家小说是文学,文学应该有它自己的标准,指责戏说亵渎了阿庆嫂是在以政治标准评价文学艺术;何况,阿庆嫂本来就是个没有人性的高大全形象,何必维护。于是我很怀疑自己的看法了。 昨天晚上翻出来一盒磁带,正好有智斗一场戏,就听了起来。熟悉的胡琴的旋律一拉起来,我就忍不住跟着哼起来。我喜欢这段戏,情节又紧张又有趣,汪曾祺先生的词写得也实在是妙,大人小孩都能背下来。在为青未了网站的页面准备开场白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一段: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我希望青未了论坛就成为这样一个高朋满座品茗谈笑的“茶馆”,南来的北往的,在这里歇脚逗留,人人畅所欲言,感怀抒愤,争论问题,顿悟哲理,岂不快哉!然而春来茶馆突然成了个打情骂俏的所在,勇敢智慧的阿庆嫂也和胡司令套起瓷来,而我们的批评计较似乎反倒没道理了!因为文学的评价是不能以其他为标准的。张柠的评论有理有据,头头是道,而大众的声讨则是一片嘈杂的叫骂,听着声很大,可是情绪居多,论理薄弱。怎么有理的反倒没理了!实在令人惶惑不已。然而不管谁有理谁没理,智斗这段戏还是那样的精彩,不由得人不喜欢。 想来想去不禁豁然明白起来,原来我们根本不在同一条轨道上行走,张柠的文章是在评论文学,而我们普通读者则是在欣赏文学。我曾听一位从事文学批评的朋友说过这么一句话:批评家没有心肝。看来不无道理,批评是他们的职业。批评家对作品的评价从他的职业出发,他首先关注的不是这个作品的人物是否可爱,而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评价。文学家当然有戏说阿庆嫂的权利,阿庆嫂完全可以是一个风流小娘,你给她来点三角恋姐弟恋跨国婚姻都没关系;批评家也可以从文学艺术的行业标准出发,认为这是一篇好小说,廓清一切非文学因素的干预;然而这丝毫也不表明普通读者不该对戏说表达愤怒。你关心的根本不是我关心的。你们说起阿庆嫂来就像医生在指点一个肿瘤、工人在加工一个零件、消协在鉴定一件大衣是真皮还是假皮,而我们说起阿庆嫂,那就像说我们都认识、熟悉、喜欢的一个老朋友一样。你们文学家和评论家是专业的、职业的,所以你们是理性的、正确的也是冷漠的,我们是业余的,所以只凭感情用事。 所以,你们的创作可以是肆意的戏说,你们的评论可以是冷酷的颠覆,我们的阅读却依然包含着火热的感情,有人读林黛玉而痛哭至死,有人为少年维特而自杀,自然会有人维护阿庆嫂的形象。我承认作家创作的自由,然而我依然不能不对这种拙劣的戏说表示我的鄙视。在我看来,一切建立在别人作品前提下的戏说都是孱弱的,因为他那卑微的笔力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原创的文学形象,于是只好借尸还魂。试想,假如不是因为至尊宝又名孙悟空,假如春光灿烂不选猪八戒,假如这个打情骂俏的女人不叫阿庆嫂,换一个名字,谁还去在意它呢? 于是,我终于给自己的愤怒和鄙视找到了理由。大声地说出来吧:我们厌恶这样的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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