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寄给我一本书,是一个身残志坚者的自传。这样的事情我们听过见过的太多了,奥斯特洛夫斯基、海伦·凯勒、张海迪、朱彦夫……我们已经屡次被感动过、激励过,似乎这一个叫张云成的年轻作者也并不能提供更为新鲜的东西。然而,翻开书,目光扫过一页页朴素无华的文字,倾听一个病残青年苦闷而奋进的人生历程,我仍然感到胸中被潮水般的感情所激荡,耳边仿佛响着一声呐喊:我也是生命! 张云成是一个3岁就患肌肉萎缩症而卧床的黑龙江人,患这种病的人浑身肌肉逐渐萎缩,四肢无力,终将因肺脏萎缩呼吸衰竭而死,最高寿限一般在28岁。张云成只上过一天学,其余的时间都是窝在陋室的土炕上度过的,凭着一扇窗户和一个后视镜他可以看到自己家的院子和院门,这就是他眼中的整个世界。在26岁这年,他用无力的手完成了这部17万字的书稿——《假如我能行走三天》。从文学的角度来说,他的文笔谈不上出类拔萃,所讨论的主题也未见有出奇制胜的地方,文学技巧上就更没有多少可称道之处。然而此刻当我装得像个专家一样说着这些诸如主题、技巧之类的大名词时,我又从内心深处感到一丝羞愧。我觉得在一个攥着自己痉挛的躯体为笔书写的人面前,我不配讲什么道理和理论。一切坐而论道的说教都显得苍白,甚至虚伪!太虚伪!他的笔流淌出来的是血,而许多专业作家笔下流淌的是水。这就是张云成的写作与职业写作的区别。作为一个生命,他比任何一个健康的人都燃烧得旺盛! 文学终将遗忘朱彦夫和张云成们,然而社会却不应遗忘他们。在这个过于物质化的时代,他们的存在和写作昭示着一个本来毋庸置疑的真理:人不是动物。据说,人对自己本质的认识发生过三阶段的蜕变。在《圣经》的时代,人们相信自己是神的儿女;后来,哥白尼发现地球仅是银河系的一个小行星,人只是人罢了,并没有什么神圣的血统;到了近代,达尔文告诉人们,人类其实只是物种进化的结果,我们的血脉不是来自上帝,而是来自猴子,换句话说,人在本质上只是一种动物。认识了这一点,人类似乎为自己的堕落找到了科学的依据,人生的追求随之变得相当简单:动物嘛,不过食色二字,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啊。读张云成的心灵自白,使人猛醒:别想得那么美,别想偷懒,你不是猴子,你是人,你得认真活、费力活、严肃地活,活出个人的样子来。张云成是如此卑微渺小的一个生命,如果他选择苟延残喘、自暴自弃甚至人格残缺,人们都不会觉得奇怪,然而他却以一种最昂扬积极的态度生存着、书写着。张云成的想法单纯而执着:不能白活!绝对不能白活!就为这句话,他和同病相怜的三哥一个写文章,一个拿嘴巴咬笔作画,在一盘简陋的土炕上营造了一个热火朝天的艺术空间。 在这里,你看到的不是肌肉的萎缩,而是生命之竹的拔节。看着他们那过于瘦小的躯体和身边的纸片、文字、线条,我想起一句西方的诗歌:在地狱的边缘,开着惨白的花朵……尽管惨白,然而它依然努力地开着,它开出了人的尊严与骄傲! 我不想过多地赞美他,但此刻,他瘫坐在黑龙江的某个角落里,枯瘦矮小、眼神单纯、语言朴质,却让几千里外的我感到一些芒刺在背的不安,隔着千山万水,我要向遥远的张云成以及他的三哥云鹏深鞠一躬:我为你们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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